嘱咐她道:“吃完了炕上睡一觉,我到衙门里办事,顺便给你买身见人的衣裳,短则晌午、长则晚间回来。我回来之前你哪里也别去,人生地不熟莫走丢了。”
又跟店掌柜老汉作揖道:“大叔,让我妹好好睡一觉。我进城办些事体,晚饭前回来。她对此地生疏,大叔多关照些。”
王进福进了城,顺着南关大踏步向北走,穿过高峻的鼓楼,再向北约一里地,打听到了守备府衙门。
依着张百户的嘱咐,把千户写的公文连同一小块儿碎银子递给门口的军士。
等了片刻,王进福被带进去,方正开阔的庭院摆着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几十杆红樱长枪,正堂上挂着大匾,上面的四个大字王进福不认识。
往左拐,王进福扭头可以看见大堂里面很是敞亮气派,却不见半个人影。
两个挎刀的护卫站在门两边,领他的军士低声道:“勿乱看。”
从一个侧门进去,又是一个堂院,台阶上站着一个军士,手里拿着那封信。
见他进来就扬手问:“是你自城南卫送来的公文?”
王进福忙作揖道:“是在下。”
那军士道:“守备大人吩咐,让你去见营房巡检使”,说着把信递给他。
王进福:“敢问军爷,在下往哪边去见巡检使?”
军士挥了挥手道:“挨着营房,出了府东侧门就是。”
王进福顺着甬路一直往东,出了东侧门,门外也有个军士守着。
眼前是大片的营房,王进福再跟守门的军士打听,巡检使在守备府衙门东北角的一个院子。
王进福怯怯地进去,此时已近响午,门敞开着,靠门的桌后端坐一官长打扮的人,阳光白哗哗、齐唰唰地照着桌子和他的下半身,上半身却隐在阴影里。
王进福就按军营中的规矩,上前半跪行军礼,自报姓名,奉上五两银子。
那人令王进福抬头直立,端详了片刻,又问了几句这些年从军的阅历。缓缓道:“今年守备大人也没让新纳军户。”
看了一眼手边的五两银子又道:“按说城南卫与我们守备府都属行伍,城南卫千户大人的公文,我们守备府自当尽力协办。不过我们也受知府衙门节制,并非我守备府自造军户名册。当下城南卫移防,布政司都司衙门号令,军户名册一律暂停增减。”
检史停了话,看着面前的王进福。
王进福心里空空的,已不会转了,不知如何应对。
检史将公文桌上一丢,“你来这是让我为难啊,收下你违了律令,入不得册,军饷无处领;不收你则驳了城南卫的情面。”
说着,摩挲着五两的银锭看着半跪着的王进福不作声。
王进福眼见事要难办,想起范副主事的主意,就心一横说:“巡检老爷,千户大人写的公文只为让老爷给小人出具个文书,小人拿着文书到刑房造册当差,无需从守备府领军饷。”
“此话怎讲?”军官问。
王进福:“小的只拿千户大人的公文从守备府过一下。老爷据此公文签一份调差役文书,小人在刑房那边有相熟的官爷,我拿着文书就到那边做正经差役。”
听王进福说完,检史说了声,“那好办,只要不入我们守备府的名册就可。”
将王进福带来的公文收起,唰唰几下写好,将文书盖了印。
王进福双手接过,又行礼道谢,检史头也没抬,手摆了摆让王进福走。
王进福走下守备府的台阶,回头望了望,平生第一次走进衙门,原来是这样。
守备府在鼓楼北边,王进福脑门儿汗津津地原路返回,一边寻着两边有无估衣铺。
鼓楼北西面下还真有一家,王进福进去看看都是绸缎衣服,问掌柜有没有便宜布衣。
掌柜是个窄条脸儿的小个子,头戴六瓣儿小帽,穿着一身旧的青色绸直裰。
听王进福问,仰起小脸儿呛道:“布衣才能当几个钱,谁家穷到当布衣,难道光屁股?既然买旧衣,何不挑件绸缎穿身上,便宜还有脸面。”
王进福陪笑说:“掌柜说的是,我家亲戚穿的是要饭衣,好歹寻几件不那么破的换换就行。”
见掌柜不待见,王进福出了门,又被掌柜喊回,从柜台后拎出一包旧衣,说:“你自己挑,都是没补丁的五、六成新的。”
王进福估摸着女人的身坯大小,选了件不粗不细的青色夹衣,蓝色的粗线裤子。
本想再寻件棉衣,可店里只有一条不薄不厚的细布棉裤,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正合适。
想着女人一身肮脏的烂棉絮,王进福一咬牙,一番讨价还价,花了六分六厘银子,用掌柜的细麻绳打了个卷儿拎着出得门来,打听着往户房衙门走。
户房里面的老爷们正在午睡,门口两个衙役无精打采地拄着水火棍歪斜地站着。
王进福上前拱手作揖道:“烦请门爷通报范副主事老爷,就说城南卫张百户的兄弟来见。”
一个衙役不耐烦地说:“老爷们刚吃完饭,正在困午觉,过半个时辰再来吧。”
王进福又说:“辛苦兄弟进去说一声吧,在下和范副主事老爷本是相识的,他不会不见。”
衙役哼了几声进去,出来时面色缓和了些,说:“副主事老爷有请。”
王进福跟着衙役进了里边,灰墙灰瓦红窗棂,干净又气派,安静里透着肃然。
院子的右边一个门进去,是三门大瓦屋,窗户上支着胳膊粗的窗棂,用铁条加固着,王进福心道,这是防盗贼的屋。
衙役外面喊了一声:“副主事老爷,人到了。”弯腰把门推开,就转身走了。
王进福进门,见范副主事穿着官服半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个牙签儿剔牙,见王进福有点惊讶,“原来是你啊。我说又是张贤弟的兄弟,又是和我相识的你怎么来了?”
王进福赶忙半跪行礼,范忠玉摆摆手说:“快免了。找我有什么事说,哦……对了,是你当差的事。”
王进福把守备府请来的文书呈上去,他看了一眼丢在一边,说:“这意思是他那边一天也没要你,弄了这么个东西把你搪塞过来,你还是花了银子的吧。”
“回大人,小的不敢相瞒,花了五两,现在已是所剩无几,若不谋个差事,挣点钱粮,过几日怕是要忍饥受寒了。”
王进福心里有些着急,银两眼见不够安顿的费用。
范忠玉:“哦,看来我是不得不管了,要不张贤弟该说我不仗义。这样,你出二两银子,晚间我请守备府和刑房的官长吃顿小酒。明天一早你就去刑房应差,若断了口粮,就先预支一个月的伙食银。”
王进福从腰里摸出了二两小银锭,双手放到床头。
范忠玉拿起哼了一声,在手里掂着银锭说:“二两银子对你是大锭,除了那两家,户房我也得打招呼,这一圈儿下来说不准还得给你垫银子哩。”
王进福垂立说:“全仰仗主事大人了。小人缓过这口气,必当再谢大人。”
范忠玉:“唉,免了免了,全是这些破烂事儿”,说着挥手让王进福退出。
出衙门大门,王进福向差役们道了谢,大步向南走,有了范副主事相帮,总算闯过了这一关。
日头已经西斜,肚子咕咕叫。看那街边有馒头铺,进去买了一堆肉馒头,嘴里咬着一个出来。
自从得病后,他的胃口一直不好,眼下又觉得自己浑身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