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福紧跨一步,双手握刀鞘往回猛扫,这回正打在他小腿上,“啪”地一声扑倒在地。
王进福跳上去,骑在他身上,刀鞘死死摁住他脖颈。
赵俭反应过来,铁链哗啦几下缠住他两小腿,低喝:“老王,摁着他别松劲。”
这时,黑暗中已能看清些模样,赵俭拔刀在手,刀背贴住他脸,冷笑一声,“今日拿住你,死的活的都能交差,自己选吧。”
那人挣扎了几下,见动弹不得,低声喊:“两位爷,知道你们是公差。我腰里有几十两银子,放了我你们只管拿去。若把我交了衙门,银子便充了公。”
赵俭恶狠狠地说:“杀了你,爷照样带走银子。”
那人道:“我这样的人,岂有身上不带银子的道理。杀了我你俩也少不得被官家审问我的私藏在何处,那时岂能瞒得下银子?”
“少废话,有多少”,赵俭低喝。
“五十多两,在腰处”,那人急急地说。
赵俭伸手摸到了银子,拽了两下没拽开,直接用刀割下腰袋,又摸了摸腰的另一边确信没了。
一手拎着腰袋一手提刀对王进福低声道:“老王,放开他。”
王进福犹豫了一下,还是松手起身,那人起身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赵俭长长出了一口气,刀入鞘,手伸进腰袋里,叮当响地摸着银子,“嗯,驴日的没说假话,有五十来两。”
说完摸出一大锭银子伸到王进福跟前,“给,你的。”
——王进福没想到这趟差出成这样,更没想到赵俭毫无遮掩地要和他分银子。嘴哆嗦着说:“赵爷,我不要。”
赵俭突然止住,几乎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王进福,对手足无措的他缓缓说:“老王,事情做到这种份上,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不然就让我砍了你,要不你现在就砍了我,没有别的办法”,说着又把那一大锭元宝伸到王进福胸前。
王进福双手捧过,约摸有十两,很光滑,即使在黑暗里,也能感觉得到它圆润的光泽。
“别在这里逗留,快走”,赵俭说着便往北走,王进福蹑手蹑脚地赶上他。
赵俭前面边走边扭头往后说:“都不是好来的银子,凭什么他花得咱花不得;再说,这一锭银子够你挣一年的。别怕,那驴日的不敢向外说,说了就是自个儿找死。到了繁华处把心放踏实,慢慢遛达,不能让遇到的熟人看出咱俩方才做过吃力的事情。”
二人把银子掖进腰里,赵俭把半截空腰袋扔到路边的池塘,到了大街的灯火处。
此时,夜晚享乐、谋生的人们尚未回家,饭馆里人声喧沸,还有三两成伙逛街的人。
赵俭对王进福嘿嘿笑着说:“我咋饿了,咱俩今天不容易,喝顿酒去。”
王进福:“赵爷,我晚饭吃得多,还不饿哩。”
赵俭:“是喝酒,又不让你吃饭,再说你现在是要回家——还是现在就回衙门?听我的,把银子掖好,喝几杯缓缓神儿,回值更房睡一宿,明天又是个艳阳天。”
就在街边一个饭馆的角落里,赵俭点了凉拌紫苏、猪肉炖萝卜、大葱炒羊肉、砂锅炖鸡公,一小坛杏花村和两碗葱花儿面。
这一趟二人确实累着了,王进福也惊到了,一起干了一碗。
赵俭跟王进福说:“肉是给你点的,我也吃肉,就是吃得少些。”
王进福:“赵爷饮食有何禁忌?”
赵俭:“我小时父母常念佛,肉也是尽量地少吃。我也就跟着不怎么吃肉。只是偶尔馋一回,弟兄们一起时跟着凑热闹吃一些。”
几杯酒下肚,二人话多起来。
赵俭用筷子点着王进福说:“老王,你别在我面前装——你跟老高一起办的案子,分没分银子?”
当初老高给自已一两银子的时候,王进福能猜出个大概,但具体事情却不甚清楚。
就含糊道:“我就是开始跟高爷去转了转,当时没看出三六九,往后人家也没让我掺和。”
赵俭眯眼狡黠地笑看着王进福,“当真?咱俩今天做下这事,我对你说也无妨。你知道杨爷和老高得了那犯事掌柜多少银子?”,说着伸出一个手指,脑袋往前凑了凑说:“一百两。我估计他两个应该是五五开或四六开。”
王进福听得吓了一跳,脱口问:“怎的这样多”?
赵俭冷笑一声,“一百两,那掌柜财没了,人保住了,店当下也算保住了;若不出这一百两,人抓起来,店也得关门。”
王进福往前凑着小声问:“你是说杨爷四,老高六?”
赵俭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怎么会?杨爷无论大案小案,无论任何人,有个规矩就是他要都有份儿,且不能比别人少。他跟弟兄明说,他分的银不光是他自己的,还有上面大人一份。”
“那咱俩今晚这事杨爷知道了咋办?况你也跟他说了要插手这案子”,王进福担心道。
赵俭冷笑道:“可是我还没插上手嘛,你看见了?杨爷看见我抓人了?”
赵俭吸溜了一口面条,夹了一筷子紫苏嚼着,喝了一大口酒,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接着说:“他杨爷捞得金山银山,我赵俭这几两银子也她妈挣得太难了。”
王进福说道:“赵爷自谦了。在我这小门户看来,赵爷是银子、面子都有了,比我这样的小百姓不知强多少。”
赵俭有些醉意,举杯敬王进福了一口,说:“老王,我听说你是军户,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可现在也娶了老婆,睡上了热炕头儿,眼看要当爹。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远的不讲,父亲是弘治元年的秀才,平阳府改制前,先做解州县令,后做临汾县主薄,一生清廉如水,晚年吃斋念佛。没多拿公家一斗粮、一两银。——怎么,你看我不像这种门庭的后人?”
王进福确实没想到,赵俭的先祖如此光彩,只是觉得他有些跟衙门中其他差役不太一样,有点傲气。道:“赵爷的先人真是荣耀过的。”
赵俭接着道:“我小时父母一心督促我读书,想让我胡乱挣个功名,成个家传宗接代。可我就不爱读经书,就喜欢攀墙上房。平阳闹瘟病,我的二老和二位姐姐一下就都没了;家里剩我一个。父亲的生前好友见我孤苦,写了个呈情信给本府一位同知大人,我还没到年纪,就在刑捕司步快挂名,领工食银,好歹不至于饿死。也早早就跟着弟兄伙出去办差,这么跟你说,第一次见官差吃罪徒的钱财,我也吓了一跳,一个晚上没合眼,爹娘在世可没教我这些;慢慢我也开始吃,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赵俭又自个儿喝干了碗中酒,话越发收不住了。
想来是有些话平时不能随便说,王进福与衙门里的上下都往来不甚密切,嘴又严实;再者,今天二人一起做下了欺上瞒下,私放重犯的事,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跟王进福一吐为快。
说到伤心处痛哭流涕,撸起袖子让王进福看胳膊上的伤疤,说拿人时被歹徒用利刀划了一下,半夜又冷又痛浑身哆嗦,没一个人送碗热水,要是两个姐姐不夭折,怎会如此孤苦。这些年靠着地头儿熟,办差卖力气,也不过每年多领几两工食银。
“老王你说,大家都一样地办差,老高城里买着宅院,养着粉楼赎来的妾;乡下大片的田地,老婆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杨爷更不用说,整个平阳城内外,哪个风月场中的红人儿不倚仗他几分,巴不得让他搂在怀里调戏几句,宿上一夜。他们花不完的银子,睡不过来的女人;我凭什么就得白天去拼命,晚上睡凉炕?”
赵俭说着一拍桌子,盯着王进福的脸,似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