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知府在外客厅背着手、有点悠闲地踱着步,他对自己在东外城的作为有些得意。
一年手里多二万两银子,哪个州、县有个灾,心里就有点底。
眼前要紧的是化解流民对平阳府的困扰,他执掌的平阳府城绝不能变成乞丐城,否则就成了朝廷上下的笑话。
虽还没找到办法,终归是手里有了应急的银子。
他仰头微笑着心里说:“各位同仁,一年两万两,你们少往腰袋里装些吧”,然后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扭头向门口喊:“老何,把郝云喊来。”
东外城的案子刚有了眉目,邓知府便让郝云摸清平阳府流民的情形。
按说这种事其它各房也能做,但邓知府现在要的是分毫不差的实情,他最信任的还是郝云。
没几日,郝云把看到、访到的情形报上来。流民和乞丐在东外城、内城及城郊都有,人数约在三千人上下。
麦收和秋收时,有一多半流民白天结伙去捡拾麦穗儿、谷穗儿和散落在地里的豆子等,因此与本地农户起了一些冲突。
更有夜晚直接到田里去偷,有流民因此被打死,捕快去查打人者,乡里农户和长老都隐瞒不讲,只得作罢。
也有农户不堪其扰,粮食被偷便报了官,而官府又毫无办法。
城南、城东都有厢里长老向衙门投状,请求官府派兵驱走流民。
冬天来临,田里已无任何可吃的东西,连田鼠都要挖尽了。
流民拥入城里,遇有大户舍粥,必一哄而上,场面混乱不堪。
更多的是沿街乞讨,捡拾任何可吃的东西,偷抢吃食的事情也多起来,平阳城南关沿街摆摊的居民已到了和流民怒目相视的地步。
不察不知道,一察吓一跳,郝云道:“大人,这么下去怕是会酿出大案。”
邓知府:“以你之见,有何办法解决流民困扰?”
郝云:“回大人,当初前任知府为了迎接布政司巡察,曾将平阳所有流民、乞丐驱赶集中至城西荒芜之处,派兵看管,每日施以粥饭,当下可否也用这一办法应急。”
邓知府:“你是说将流民归拢一处养起来?若传将出去,天下流民蜂拥而至,我平阳城将何模样。且三千人一日三十石小麦计,一年便是一万石,得无边的麦田才养得活。这个办法应急尚可,绝不可持久。”
郝云:“大人,这些流民自平阳府之外各地而来,再赶回去已无可能,有些原就是平阳本地的。属下去流民聚集处看过几次,城南最多,城东和城西也有些。饥寒交迫,死尸就地浅埋,与活人混杂,如此明年开春便有生出瘟疫之险,今冬得想个万全之策。”
邓知府皱眉道:“眼下,你要对流民泛滥之地勤加巡视,一旦有事端的苗头即时弹压,流民之弊已拖不得,得快想办法破解。”
很快,邓知府招集各房主事、副主事、通判等到大堂议事。
在每人面前摆上茶和炒瓜子,邓知府剥了几颗,吸溜一口茶,“这是今年新下来的瓜子,各位同僚尝尝,配着乌龙茶真香啊。”
过了片刻,他清了下嗓子说道:“诸位,边品茶边听本府说件事情。我平阳城时下流民甚众,已与本地百姓出现争地、争食案件,关于流民之困各位有何见识,今日一起议议。”
李墨林觉得流民是户房份内的事,道:“以现在流民之数,济养院断是容纳不下;即使再建,也建不起那么多;况济养院的耗费都在日常,府库供不起这么多人常年白吃。”
工房主事郑天野,道:“流民问题属下倒有一法,以役代赈古已有之,而眼下是我平阳没有能容这么多流民的土木事项。”
刑房主事魏程远道:“大人,据在下所知,今年流民较往年又有些增长,白天流窜于井市,或乞讨或拾人残渣,很不利于我平阳城观瞻,也易滋生盗窃案。下官认为易早出对策为好。”
之后众人泛泛而谈,难入邓知府之心。
他本以为平阳府六品以上官员都来了,总能议出可行的办法,谁知除了郑田野,都说些不痛不痒的空话,邓知府内心有些失望。
但想想东外城的事情,若不是自己亲手操办,哪会做成。
他知道,得自己拿定了主意,再让眼前的属下们去干,想到此也就释然。
提高声音对众人说:“各位,本府知你们近来诸事繁忙,刑房连破几个要案,小案也积了不少;户房秋粮还没完全入库;工房夫役不足;而流民之弊却拖延不得。故请各位走走看看,听听想想,三日后仍在此会集商议,务求拿出能尽快操持的办法来。”
众官员告辞时,邓知府让郑天野留下。
邓知府问:“郑主事,可知本府留你何事?”
郑天野是个五短身材、鼻子和脸都很圆润的小个子,本来是个白净的人,因常年往外跑,脸显出带粉的紫色。
听邓知府问他,忙作揖道:“下官猜,若是与流民相关必是以役代赈了。”
邓知府哈哈大笑道:“郑主事洞若观火,我朝粮赋三甲的大府,确有人才啊。”
邓知府让郑天野重新落座,“郑主事,本府心事你既已明了,我便直讲。这三千流民于我平阳一日便是三十石粮,我不能把这五、六千亩田白白丢水里。本府必要一石多鸟,既平息流民流窜生事之困扰,又让流民为我平阳所用。眼下平阳府但凡需大量劳役长期不辍者,统报与我来。你我这几日便勘验谋划,尽快实施开工,则流民问题解决有望矣。”
郑天野:“大人,眼下的土木事项一是疏浚护城河,二是整修平阳府界的官道,此二者都由各乡里抽丁出夫,入冬即开工。若突然变化各乡里与户房都要重新摆布操办,怕无助于解流民之困。另尧帝大庙偏殿扩建,多为善男信女和大户出的功德,人力也以石、木匠居多。故而当下土木事项中并无适于流民劳作者。”
邓知府:“难道就无有利于我平阳子孙的大土木事项吗?”
郑天野起身作揖道:“大人,有啊,就是太大了。我怕修不起啊……。”
次日上午,邓知府与郑主事轻车简从,出明德门向汾河边而去。
正值太阳高照,天蓝地黄,百草枯萎,只有路边的柳树还挂着些许失去了生命滋养的灰绿。
这里比京城温暖不少,邓知府心情不错,要郑天野和他一起弃车骑马并辔而行。
近百只鸿鹤排成两个人字形,清亮地叫着,在天空深邃的蓝里向南漂移着。
邓知府在京城也偶见鸿鹤之类南飞,但这个时节且这么多却是第一次见,问:“此地每年都过鸿鹤?”
郑天野:“回大人,每年都过,卑职见上百只齐飞不只一次哩。这些大鸟儿,冰封之时南飞,不等冰化便又回旧地,筑巢育子。每年此时节路过,多在蒲州略做停留便继续南飞,有那体弱的便滞留在那里,明年回归亦是如此。”
“郑主事食过鸿鹤肉否”,邓知府笑问。
郑天野也笑答,“回大人,下官不曾焚琴。”
邓知府叹道:“然也。煮鹤必焚琴,焚琴必煮鹤。我等不煮鹤,便也不做那焚琴之事。”
郑天野略一沉吟说:“大人可知我平阳蝴蝶杯?”
邓知府:“自然听闻。京城哪个府第没有一套蝴蝶杯啊。”
郑天野:“大人,就我工房所辖,有名的是蝴蝶杯;不可懈怠的是石炭、铁;能赚银子的是木版画;能留福子孙的是渠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