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知府:“郑主事好见识,待回府之后愿闻其详。我印象里郑主事是前朝川省举子,如此为官时光也不短了。”
郑天野:“回大人,下官是泓治六年进士。先后工部修补,在平阳工房任职已三年有余。”
郑天野对眼前这位知府有似曾相识之感。他初入仕途时曾幻想,能跟随一个有品格、有能为的上司为朝廷日夜效力。
当下似乎真遇到了。可他三年期满,将被朝廷调往他处。
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怅憾,道:“流民之弊日盛,正是属下出力之时,可三年任期已满,当它处履职去了。只是今年授职公文至今未到,所余时日愿随大人不辞苦劳。”
邓兆恒马上微微仰头,呵呵一笑道:“离京之前,本府已报了吏部和内阁,奏请了圣上,我平阳府衙官僚暂原职不动。此举有违朝廷律制,故不作声张,郑主事亦心明即可,安心做好以役代赈。”
郑天野暗自惊讶,天下一百五十九府、十八州,他不知还有谁能得到圣上和内阁这样的支持。
二人边走边谈,一个半时辰后,下了官道,立于土丘之上。虽已冬季,但汾河尚未完全冻结,亮亮地、粼粼地向南流着。
郑天野遥指着远处的对岸说:“大人,对岸便是襄陵县界了,这边为平阳府地……。”
邓知府举目远眺汾河两岸铺陈的万倾良田道:“我平阳自太祖皇帝始,屡向天下各处移民,盖因平阳土地丰饶,善滋养人口。我等必是要流民与本地百姓都能安居温饱,才算尽了臣子本份。”
天气在渐渐变冷,赵俭这些时日却忙得热乎。
他所谓的公事,就是小酒馆儿里与井市犄角旮旯的各色人等相互串通些事情,哪个做下犯科之事、哪个被官府拿了、哪个交易出了纠纷,哪件事里有多少银子的勾当之类。
要不就是和刑、狱两司里的人勾连,今日宴这个,明日请那个,银子每次进得不多,却是如水一般不断。
与荷儿定了亲之后,也是对上他眼了,睁眼闭眼都是荷儿的音容身影。
他瘸着腿往张老伯家跑有些吃不消,便买了匹小红马,一开始右腿支不住,上不得马,试过几次,人马都习惯了。
不骑的时候把马拴到马快班马厩里喂养。
本来步快只有杨伯雄和郝云才有此资格,但步快多养了几匹,有时案子催得急,老高等几人都一起骑马方便不少。
赵俭因为捕盗落下残疾,刑房上下都熟得很,也就没人在意这事。
他花了二两银子请郎中给张老伯看病、抓药,本来就是在军伍里落下的病根,加上思虑操劳犯了病,赵俭的出现让父女一下有了着落,很快病也好了大半,便又到巷口摆摊。
这几日赵俭天天来一回,今天送丝绸被面,明日送棉布,后日又送棉花带几把蔬菜或一块肉。
一日,赵俭在巷口道:“爹,有女婿在,日后不必做这几厘银子的勾当,改天我找主顾来,给你全趸出去。”
张老伯却说:“我自个儿能动,不想吃白食。既然油在这里,能卖几时算几何时,能挣一分算一分,你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赵俭心道:日后搬到我那院里,哪有放这些家什的地方,到时自然卖不成了。
便不再多说,牵马进了巷子,把马拴门口喊荷儿出来拿东西。
荷儿是个沾点雨水就水灵的人,爹和自己有了着落,加上这些日子饮食稍好一些,脸上的憔悴已经褪尽,泛出了红晕和光泽,胭脂也淡淡地涂得匀。
赵俭三十来岁的人,整日与混世的人为伍,与人喝酒凑热闹偶尔也去妓院,不过是个人情联络,但毕竟对女人不陌生。
而在荷儿面前,他居然心怦怦跳着,想对荷儿好,却有时面对荷儿慌乱得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荷儿虽小了许多,却是成过家、生过孩子的人,看赵俭这样,觉得这个人可以依靠。
麻利地扶他坐下喝茶,炕上放着被面和针线,荷儿站在地上用手比量着做针线。
赵俭在后面看着荷儿穿着嫩绿斜襟小袄,腰和屁股那里圆圆地凹着,便想伸手摸一下。
快碰到时又哆嗦着停住,荷儿已晓得赵俭在背后的勾当,暗笑着不露声色,手里仍没停下。
突然荷儿转过身,抓住赵俭的手放到腰间,另一手抚着赵俭的脸,柔声细语道:“哥是清白人,妾却已嫁过生过,哥不嫌弃,妾哪有拒的道理。但妾只想再嫁这一回,哥且忍一忍,等妾妆得像个闺女一样过了门,里外都是你的。”
赵俭抓住荷儿的手,“我就想娶你这样的做媳妇,我不急”,说着一把搂过荷儿的腰,将荷儿揽坐在腿上,两个人气喘吁吁亲在一起。
突然荷儿猛地起身道:“唉呀!你的腿。”赵俭嘿嘿呲牙乐着拍拍左腿道:“你坐的是这条。”
荷儿扑哧笑了,两人都已涨红了脸,眼睛也朦胧起来。
赵俭伸手还要抱,荷儿却跪在赵俭膝前,抓赵俭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说:“说好的哥,忍一忍,等着过了门儿妾好好伺候哥。”
赵俭拿起荷儿的手,捋起她的一截衣袖说:“荷儿,跟哥说,你想戴甚样的镯子,金的、银的、还是玉的?”
荷儿:“有了哥哥,妾什么也不要。”
赵俭:“那就金的吧,过门儿前哥定给你戴上。”
荷儿过门儿前,赵俭真的给她戴上了金镯子。
原来,胡海的拜把子兄弟肖正良心眼活泛,他知道胡海的恶事最多,检举的便也最多。
虽然胡海哪次干坏事都少不了他,但他要么躲在后面出主意,要么冲在前面当好人;倒是胡海知道自己没个好了,爽性来了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他人无干。
肖正良只判了六年苦役,但就是六年他也扛不住啊,家里爹娘没人照顾,能不能活到他回来;关外苦寒之地,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六年都不好说。
赵俭整日踅摸捉放人的事儿,肖正良在监狱等待启程时,两下里七拐八绕搭上了。
肖正良凭什么?原来张德柱三人刚被杨伯雄抓了之后,胡海心里仍觉着没底,他与肖正良挖的那个地窖里便渐渐放进些银子。
准备给谢宝、皮老黑的那六十两他俩当时没拿到,判了终身苦役更拿不到了,加在一起大约有一百五十多两,都放在这里。胡海说万一家被抄了,从这里拿上银子哥儿俩远走他乡去。
却没想,谁也没走得脱,胡海判了斩,家里的百多两银子被抄,但这笔银子却无人知晓。
肖正良本想等自己服完苦役回来再取,转念一想,等服完苦役,这个院子归了谁都不好说,甚至自己还在不在世上都难讲。
想让自己父母悄悄来取,又传不出话去,何况父母又干不了这等事,不如赌一把。
于是赵俭出头勾连,杨伯雄暗中使劲,押至霍州时悄悄吃了麻药,老高星夜赶路去做堪验,向上报了个急病而亡,于是肖正良悄无声息地又回了平阳城。
作为操办人,赵俭得了一百五十两中的五十两,杨伯雄六十两,老高得十五两,剩下几个押送的差役分了。
这五十两赵俭当时就放债出去了,都是赌场上急了眼或是犯了官面临牢狱之灾着急花银子平事儿的,最后大多是卖房、卖地、卖铺面顶上。
为了给荷儿一副金镯子,赵俭把这五十两连本儿带利收回来七十两,折成七两金子。
思量了半天手镯的花样,交了火耗银。几日后,怀里揣着给荷儿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