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德抬头看见路那边,孙美娘站在荀掌柜身后一脸企盼的样子,心里一下软得像蒸过了头的黄米糕,沙哑着嗓子说了声,“行”,便踅进路边的酒肉铺子,买了一包烂肉、一瓶烧酒过来。
孙美娘炒了盘鸡蛋,拌了盘儿藕片儿,三人吃喝起来。
荀掌柜喝了一盅,嫌王一德买的酒太厚,要喝自家的水酒。
王一德说:“那你少喝些,剩下归我。”
荀掌柜不胜酒力,喝了不一会儿,豆豆眼儿已有些睁不开,倒是孙美娘酒量好些,不时与王一德共饮,目光脉脉地闪着水一样的影儿。
二人说话也七大姑八大姨地多起来。
王一德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假的,只是听着孙美娘的话打诨逗趣。
孙美娘拍了下王一德道:“王兄,我看你是个人物,能干又玲珑,不似我俩守着店整日呆坐。你为何不寻个大户人家做靠山,进里往外腰板也直,强似这独来独往地挣扎。”
王一德道:“哥哥诚实性直”,说着乐了一下,“当着荀掌柜的面我要夸夸弟妹,真是秀外慧中之人。这美貌是荀老弟的,这聪慧却可分享于愚兄。方才所言极是,我何尝不想找个场面施展我的能为,然无处可去,无人可交。如此,我与兄弟、弟妹喝杯水酒、说笑一番倒也快意,日后我闷了便来寻二位喝几杯。”
孙美娘道:“我娘舅家表弟,读过几天私熟,人也勇武,在一个叫单员外的大户府上做事。平阳府各县、河南、西安、太原都跑过,回家的时候骑大马、穿锦袍,娘舅家都跟着腰板直,无人敢欺。我要不给表弟说说,看他能否给你引见一回。”
王一德暗喜,举盅敬道:“当下愚兄所讲言语都无甚用,若日后发达,兄弟和弟妹就是我亲弟、亲妹,就仰仗弟妹替我美言了”,说罢一饮而尽。
孙美娘道:“眼前就是八月十五,我那表弟定回家拜父母,我去舅家等他,与他说说。”
荀掌柜口齿有些不清地说:“八月十五都在自家团圆,哪有串亲戚的道理。”
孙美娘抢白道:“我若十六去,我表弟走了岂不是错过,都是自家亲戚,不必那么讲究。”
王一德也喝得微醉,有荀掌柜在一边坐着,只得与孙美娘相互不舍地看了一眼,起身告辞。
孙美娘后面喊:“王兄,等我信儿即可。”
荀掌柜不满道:“你一个女人家胡乱张罗什么。”
孙美娘:“若不是人家跑来张罗,你眼前可有瓜子卖?你看人家,来回走两趟便赚几钱银子,你整日呆在这里,半分几厘地挣,我们与他来往,怎会吃亏?”
八月十五这天下午,估摸着表弟已是在家,孙美娘篮子里挎了二斤月饼和几个大个儿的桃、梨去娘舅家。
与表弟说了为王一德引见的事,表弟说:“单老爷家大业大,人多活计也多,多个人少个人显不出来,待我与管家说说,若管家点头我便传信于你。”
王一德欠着谷四的瓜子钱也不还,转悠着赌了几天小钱儿,居然手气不错,得了几百文。
这一日午饭前又拎着酒肉来荀掌柜的店。
荀掌柜道:“你每次来都拎着酒肉,在我这里反要吃你的,让我这东家过意不去。”
王一德咧嘴道:“谁让咱哥儿俩投缘,与你喝两杯,啥都不说我心里也舒畅”,说着眼睛余光瞟着孙美娘。
孙美娘自知是说给她听,喜滋滋道:“王兄来得好。我表弟刚传给我一张字条,让你有空按此去找他。”
王一德接过来,仔细看过揣好,“我要时来运转了,今日且与兄弟、弟妹痛饮。”
王一德多劝了荀掌柜几杯,很快他便歪在椅子上打起鼾来。
这回王一德与孙美娘推杯换盏,眉来眼去,你捅我腰一下,我捏你腿一下,兴致愈发地好。
王一德:“弟妹,佳儿在何处开书?”
孙美娘:“就是鼓楼东南那边的义学里,好歹识得几个字罢了。”
王一德:“我家在鼓楼南,与义学不远哩,若每日接送到我家喝杯茶也来得及。”
孙美娘:“都是他接送,我只去过一两回。”
王一德眨眨眼道:“弟妹也可以接送嘛,顺路到我那里坐坐也方便。我常在鼓楼那边遛达,说不定你还能撞见我哩。”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王一德把剩下的酒喝光,又喝了一阵茶,去店铺后面的园子里撒了两回尿,看时候不早便告辞。
临别斜眼儿眯着笑道:“掌柜兄弟喝多了,你让他歇在这里打旽守着,接娃的事你去吧。”
孙美娘心领神会,眼看着太阳落下还早,便拨弄了一下还迷迷糊糊的荀掌柜,“喝成这样,你就在这儿守着摊吧,我去接娃。”
荀掌柜醉眼惺忪地望了望太阳,“时候还早,你这么早去干嘛。”
孙美娘:“我女人家走得慢,顺便鼓楼那边店里转转。”
荀掌柜:“你倒好兴致。”
孙美娘:“老娘不好兴致去转,你身上穿的、铺的、盖的哪里来?”
孙美娘对镜涂脂抹粉一番,将浅蓝的长裙前后打量了一回,换上赭色比甲,发际插了一朵绒花,往鼓楼方向去了。
斜阳不浓不淡地照着,街上有那收活早的从内城往东外城,或从东外城往内城,边走边往两边的店铺里张望或停留。
到了鼓楼往南,远远见王一德在街边的店铺门口,与店伙计嘻嘻哈哈地说笑。
一见孙美娘,王一德急步过来,小声道:“美娘果不负我。”
孙美娘丢了个媚眼,笑道:“我去接娃,与你何干?”
王一德:“我在此心急火燎地候你多时,怎得就与我不相干,且随我来。”
说罢领着她往家走,边扭头小声夸道:“这满大街之上,就数美娘可人儿。”
到了家门口,王一德急着跨步上台阶,呼吸都有些哆嗦,正要取下腰间钥匙开门,就听老远一声招唤:“一德老弟,找的我好苦。”
扭头却见谷四骑着驴,那驴有一个驴掌坏了,一路踏着青石板“叮嗒叮嗒”地奔过来。
到了近前拄着根油亮的枣木拐杖下来,“老弟,瓜子已拉走数日,银子该给我了。”
王一德撇嘴道:“这才几日,你急什么?”
谷四道:“你瓜子都卖了几日,无论我急不急你都该给我。”
王一德一把拽下腰袋放到谷四手里,“给,你拿去,我当下还有事体,不留你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