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来的两间西房,外面是土的,里面是黑的。
方柏荣和苟来相对而坐,炕和小八仙桌也是黑的。菜油灯如豆,二人就着甜苣菜蘸盐水,大口地吞着小米干饭。
方柏荣道:“兄弟,我数了数有六十多只。哥与你说个价,二分五厘一只,一共是一两五钱多。”
这与方柏荣、马掌库二人说好的价差许多。
方柏荣想的是先对马掌库少说,最后多给些,马掌库肯定高兴,以后这生意就能做长远了。
苟来心里欢喜,满面笑容扒拉着饭没说话。
见苟来不说话,方柏荣又道:“你要是嫌价低,哥就没法拿了。话说,一百只就是二两五,不卖这筐你哪里去挣这二两五。”
苟来从碗里抬起眼道:“大哥说多少就多少。”
方柏荣:“眼下是这样,人家要二百只,咱们能按时交了筐,五两银就挣了;若编不够二百只,人家就别处买去了,当下还差不到一百四十哩。”
吃过饭,苟来身上的汗味儿与沤过的荆条味儿混合着,浓烈地在屋里弥漫。
方柏荣说到院儿里凉快些。
石头上放个草垫,星光下坐着。山风轻柔,比平阳城凉爽了许多。
苟来道:“我编这东西二十年了,你也看过,都使得住。我少睡会儿,把剩下的一百四十来只赶出来。”
方柏荣:“兄弟,人家当下给了半个月的期限,你上山割荆条,背回来,沤过再编,怕是赶不出来。”
方柏荣看出,苟来不想把这活儿给别人。
便道:“兄弟,要是不着急,谁也不用找,就你一人慢慢挣这银子。可当下若不能按期交筐,怕连你编好的人家也不要了,从头到尾你我就白劳累了。”
见苟来手搓着脚腕不作声,方柏荣又说:“听哥的,你再寻个编筐的好手,帮你凑够这二百只。今年这活儿做成了,往后这活儿说不定还是咱们的。”
苟来望望星空,又低头想了会儿,“圪垛村也有编筐的,我俩认得,明儿天蒙蒙亮去家堵他,迟了他就下地走了。”
方柏荣:“多远?”
苟来:“再往山里走,不到十五里,走夜路一个时辰也到了。”
没有月亮,星光却把被人踩得溜光的小路照得发白。除了路边漆黑的深沟害怕一些,方柏荣走得倒也不费力。
苟来前边走着提醒,“大哥看这坡,脚下慢点儿。”
夜里喊门,圪垛全村都听得见,有嘟囔的、有大声咳嗽的。
苟来找的这个人叫大糕,不知是外号还是小名儿。
借着屋里的菜油灯亮儿,方柏荣见这个人也是一身麻衣,高个子、大骨架,背有些驼。
几句话说完来意,方柏荣道:“大糕兄弟,你若愿意跟我们合伙干,半个月你与苟来兄弟赶出一百四十只筐,一人挣不到二两,若顾不上,我明天就赶紧找别人。”
大糕沉吟着说:“那得先割荆条哩,半个月时日不宽裕。”
苟来道:“我住你家里,每日少睡会儿,黑白一起赶着,大概差不离。”
方柏荣:“苟来兄弟说得是。你不看,多少人一年下来都剩不下二两银,这不过是辛苦半个来月么。”
见大糕也答应了,方柏荣道:“我与你哥儿俩定好,加上苟来兄弟院里的六十多只,够一百只先给我送一趟,只是我先要扣一两。”
见二人听不懂,又说:“前一百只筐,我先给你们一两五,后一百只筐给你们三两五。若剩下这一百只按期交不了,三两五也没了。”
三人说好,五日后先交一百只。
大糕到院里仰头望了望,三星都挂西边了,“咱们炕上挤一挤,凑合一下就天亮了。”
第二天一早,方柏荣自圪垛村返回峪口,牵了驴放心回家。
五日后,三分银子寻了辆大架子车,渡口候着。过河将一百只筐接来,入了工房的库。
马掌库问:“另一百只筐跟杠、绳何时到?”
方柏荣:“大约十天左右,我催了又催,跟他们说若十五日备不齐,咱们便不要了。”
马掌库:“别价,我先给上了册,把这生意做成。监史若要来点数,我便说正在你那里放着,很快运过来。”
方柏荣凑近马掌库耳朵,“老弟,当下还不敢保,约摸有五成利哩。”
马掌库抬头瞅瞅方柏荣,笑了笑小声道:“老哥你便操办去,这里有兄弟守着。”
第十五天头上,方柏荣去峪口找苟来。
隔壁老妪说,苟来每日挑回十几只筐,便返回圪垛村住。
方柏荣点了点草棚下的筐,七十来只,估摸着他俩今天是编不完了。想想马掌库已经把筐上了库册,不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