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三两句话,酒菜已齐备。
二人碰了一杯,倪如风面皮绽出一丝丝笑容,“高兄到此想是有事,直说无妨,只要兄弟能承受便无二话。”
老高看了下面前的空酒杯,抬眼看定倪如风,笑道:“在下不代官府,只以兄弟相问,既然朝廷严禁私娼,倪兄何不收敛些气势,低头也可赚银子。”
倪如风作惊诧状,“兄弟这还不收敛?我连门都不出,不与外人相交,就关在这院子里。”
老高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倪兄若真收敛,我何以找到贵处,想倪兄是有些倚仗了。”
倪如风哈哈大笑,“你说的倒不假。远者不敢讲,黄河南北的绿林好汉、江湖义侠、井市打手都有我兄弟,我若与谁过不去,召集一声当不在话下。”
说完替老高斟满,举杯道:“再敬高兄,望日后以手足相待。”
二人喝尽杯中酒,倪如风道:“高兄痛快些,你要我怎样?”
老高收敛了笑容,“我要你放一人。”
倪如风呵呵笑了两声,“我这秋茗阁又不是监狱,有何人可放?”
老高:“前些时日,你这里扣了奚姓的客人。我与倪兄直说,这个人立马放,还得打点一下,莫让他凄惨回家。”
倪如风眯笑着的肉泡眼突然睁开,眼珠儿往外突着,“此话差矣,哪来的奚姓客人,我如何不知?”
老高放下筷子,“你当下去问,我在此等着。”杨伯雄让他来要人,老高觉得底气很足。
倪如风僵了片刻,被一个捕头呼来喝去,是他来平阳城之前没想到的。
突然翻脸,“怎么?你让去我便去?捕头也不能与我红口白牙说胡话。”
老高也变了脸,“这么着吧,你说出平阳府里一位大人的名号,要不你说出道上的哪一位,只要说出一个,今日都好说,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倪如风眼珠儿鼓鼓地盯着老高,一字一顿,“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院儿。”
老高呲牙一笑,“你信不信,我出了这门,不出俩时辰,刑房快马就到,你们都得下狱。我若出不了这门,你有几颗人头也兜不住。你怎就不问是谁让我来的?”
说着把腰间的短刀“啪”地拍桌上,“你的地头儿上,你看着办。”
外面听到屋内有动静,呼啦进来四、五个。
老高椅子上一靠,倒满一杯喝了一口,“这酒不错。”
倪如风起身给了领头儿手下一个耳光,“我与高兄说些玩笑,谁让你们进来的?”
将手下轰出去,倪如风的肉眼泡又笑成一条缝儿,替老高斟满酒,“高兄,方才是试探。不能随便来个人就对我指东指西,在下给高兄赔罪。”
说着拍了两下巴掌,对进来的手下说:“取四锭十两的元宝来。”
老高把四锭大银一字摆面前,摩挲着,“你接着讲。”
倪如风知道他扣的嫖客腰袋是瘪的,却听花姐讲,这货有个家财万贯的姐。便谋划将他扣住,再向他姐要金银。类似事情,他在河南府干过不止一回。
但这些话不能讲,只把银子摆到老高面前,让他拿了走人。
道:“兄弟一不杀,二不抢,只让他赔偿我的亏空。生意上的事,与你们刑捕无关,高兄既来过问,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四十两拿走。”
老高犹豫着该不该拿这四锭大银,“倪兄,我老高吐口唾沫是个钉,所讲无虚。看在这四十两银子的面儿,我再与你说几句,我老高你可以惹,但让我来的人你惹不起,听我的,痛快把人放了。”
手摩挲着眼前的银锭,老高眼珠转了转,“这面子我给不了,按说银子也就不能收,但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不能白说,为此我收二十两。”
说着两锭推到倪如风面前,把另两锭装进腰袋起身。
倪如风有些懵,一个捕快坐这里嘴唇一碰,就拿走二十两,还不清不楚地让放人。
便道:“高兄且慢,说一说谁让你来的吧,要不仅凭高兄一张嘴,既要拿兄弟银子,又要兄弟放人,缺了些道理。”
老高一听倪如风想把银子再要回去,心里起火,不愿再多讲,黑着脸似笑非笑,“倪兄当真不放?”
倪如风瞪眼道:“我没扣什么人,你让我如何放?”
老高起身将两锭银子掏出放回桌上,“既如此,高某告辞。”
出了秋茗阁,老高本想带几个弟兄来闹它一回。又一想,自己找秋茗阁的别扭,无非是赌气而已,银子也到不了自己手里。
为杨伯雄的事,自个儿赌什么气。他倪如风既然看扁自己,便让杨伯雄亲自出马收拾他,到时再看这秋茗阁有无弄银子的机会。
回到衙门见杨伯雄,“杨爷,属下无能,没办成你的指派。”
杨伯雄很平淡,“慢慢说。”
老高站在杨伯雄案前,手指在桌上比划着,“秋茗阁掌柜叫倪如风,貌似江湖上有些道行,不过是外来的,在平阳城无甚根基。这回将嫖客扣下,是这货跟粉头吹嘘其姐姐家财甚厚,倪如风起了图谋,意在勒索她姐家的钱财。”
老高见杨伯雄脸色渐渐难看,又说:“这倪如风跋扈,难以理喻。他先出四十两银要我别管,属下拒绝,他便翻脸,否认扣了人。”
杨伯雄:“人是否在那里?”
老高:“属下暗查过,就在后院。只是怕引起他们警觉把人匿了,具体何处还没探到。”
杨伯雄生气不是因倪如风,而是奚桃花这个兄弟外面乱讲。
当下要紧的是,不能把他金屋藏娇和家财万贯的底细被这事牵出。
若哪个有手段的惦记上自己的金银和大宅,八成是能寻到机会。这所大宅的前主人就下了狱,后不知终老何处。杨伯雄不想重复前人的故事,他要快点出手把这事平息了。
第二天前晌,杨伯雄棉甲紧身束好,腰里羊皮鞘缠好软刀,这是他花二百两银子,从跑云南的药材商人手里买的,据说是缅钢打制,柔软如带,却很锋利,另有一把短刀插在绑腿上。
几年前,那个伏法大盗用的梅花钉,他试了试,发现挺容易上手,便找到好铁匠师傅几经修改,比他原来的飞刀好用多了,这回也在腰间挂利落。
头扎网巾,道袍遮掩住身,肩上挎个褡裢,里面装四个一拃长五十两的银元宝,当然都是假的,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碎银子丢进去。
娼门他当然熟悉,临近晌午饭时,进了秋茗阁。
三十来岁的妈妈迎上来,一瞅他褡裢,不用问,这是带着大锭银的主儿。
脸上挂上媚笑,“爷要喝甚样的酒?”
杨伯雄道:“来最好的酒。”说着东瞅西看,往后院遛达。
妈妈忙向前拦了一下,往东厢房引,“爷往这里,我们这里的厢房才最讲究。”
杨伯雄进去一看,粉墙被紫色帐幔半掩,上挂着做样子的琵琶和箫;墙脚高凳上一只细脖花瓶,里面插着将开未开的杏花枝;中间一张红色圆桌和四把椅子。
杨伯雄看着比他的富乐茶院差些,但在暗门里算是讲究的。心里估量着,要是将这拿到手里,能顶十来个小暗门儿的进项。
此时客少,有几个花姐跟过来搭讪。
妈妈领着个二十多岁的俊俏女子进来,“爷,看我们院里的春柳姐姐如何?头牌。”
杨伯雄见这花姐确比别的好看一些,只是有点儿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