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林:“最多明年秋粮上来,以期冶铁、石炭能有起色。”
邓兆恒沉吟了会儿,“让我想想。”
邓兆恒没想到平阳府会走到这一步,假如他什么都不做,现在会是如何?眼前平阳府上下会不会骂自己?自己是不是好大喜功了?
几天之后,邓知府招集各房官员议事。
除济养院和义学外,所有官办支出暂停,所有官吏月俸减半,待府库盈余之后,连本带利补上。
自那日起,邓兆恒面对同僚觉得惭愧,
上街也觉得脸上无光,散了衙便关在府内。
丫鬟雪儿怀孕已几个月,挺着肚子干活已不方便,里外全小兰一个人,便让赵宏和王德也来内宅伺候。
毕竟不如雪儿伺候得习惯,邓知府动不动就盯着二人呵斥,不是沏茶时间长了,就是关门声音大了,弄得全府上下一见他便提心吊胆。
夫人劝道:“老爷担待一些吧。他们几个跟随至平阳,若能无残无缺地回京,再添几口人,也算是咱二人的功德。妾比你娇生惯养,妾能忍,老爷也当能忍。这两日老爷不妨出去散散心,说不定烦恼事便解了。”
邓兆恒还能去哪里?又去西山看石炭窑。
包副监史说:“大人,看见一个小孩儿,必有家人在附近;看见一家人,一群人就不远了。属下以为,西山脚下南北四百里都差不多,石炭绝不会独存这一点。”
邓兆恒决计,破釜沉舟,接着挖。
冬去春来,平阳府因为缺银子,出了不少事。
比如,王进福是柴薪吏,不在月俸减半之列,却也给减了;义学不收脩金,先生也收了,为此王进福的儿子还休了学。
莫耀祖的店也受了牵连,客商欠着他的不给,他也只好开始欠别人的。
纺纱户挣那点儿银子是续命的,有一回,一群纺纱的人堵了莫耀祖的店门。
好在赵俭从刑捕司闻讯,送去一百五十两让他应急,“耀祖,我家里就这些,放出去的都回不来,平阳府到处缺银子。”
莫耀祖打趣道,“借给我,就不怕回不去?”
赵俭独眼睁圆笑道:“有你这样跟二哥说话的?”
王进福交不起脩金,悄悄让儿子休了学,却是没对他两个讲。
姜桂枝说:“阳儿他爹,与哥儿俩说,先给你使一两、八钱的怕啥?至于让阳儿休学么。”
王进福:“我一张嘴,他哥儿俩肯定十两、八两地给,再还也定是不要,我如何开得了口,待口粮补发下来,咱再让阳儿去上。”
平阳府穷得发不起口粮,商户相互欠债乱如麻。
这事传到了布政司,派钱粮佥事下来巡察,平阳府钱粮出了事,布政司也受不了。
钱粮佥事到了平阳后,先看府库,见军粮未动一石,心放下大半。
剩下是邓兆恒自已的事了,回太原复命。
平阳府的困境自然也从刘凤田和料玉白那里传到了京师。
恩师姚忠书、岳丈易成浩都来急信问讯,邓兆恒如实相告。
岳丈回信说,万一处境无法改观,可借征秋粮、府库宽裕之时,调离平阳府,让邓兆恒见机定夺。
接到丈人的信,邓兆恒微微一笑,他已隐约觉得,最难的时候要过去了。
西山包副监史来报,两个窑口附近发现了大片石炭,而且土层不深,请示速调米粮。
到了春末夏初,纺纱户们都有了银子取新棉花,客商欠莫耀祖的也回了大半。
户房的春赋居然收的不算太吃力。
李墨林又满面红光,兴致勃勃拎了坛酒到了知府的内客厅外等候。
“墨林,你也不问我有事否?”邓兆恒笑问。
李墨林道:“我知大人今晚无客,才来。”
邓兆恒笑道:“还是你厉害,我的内宅都有你的密探。”
“春赋已超去年,且还未收尾”,李墨林满脸喜色。
邓兆恒:“我欠你们的薪俸不还,先借给了商户,你手下不骂我?我不信。”
李墨林:“骂便骂去,反正我府库有了银子。杏都快落光了,吃梨的日子就不远了。”
小兰在一边听李墨林没头没脑说着,捂嘴儿笑。
邓知府瞧着桌上几个黄黄的杏儿,想起刚到平阳府时,在鼓楼下给乞丐分杏吃的老汉,当时许诺要去老汉家,却总也不得空儿。
李墨林走后,邓兆恒问:“老何,还记得你我刚到平阳,上街私访,在鼓楼下遇那卖杏的老汉否?”
老何想了想,答:“大约记着,老爷。”
邓知府:“他家居处,你可还记得?”
老何:“老爷,有用的事情我都记下,放到木匣里,我去找找。”
老何去了片刻,拿着一张纸条进来,“平阳城东南二十里,娘娘岭,关世银。”
邓知府歪头眨眨眼睛,“这名字有点儿怪。”
一边的雪儿扑哧一笑:“老爷,这村名和人名有些像娘娘灵,观世音。”
邓知府哈哈笑道:“明日一早,就去娘娘岭拜关世银。雪儿,你与赵宏去否?”
夫人道:“她挺着肚子,还让他们四个守家,我与你去吧。”
次日一早,王德和小兰也闹着要跟去。
邓知府觉着夫人没丫鬟跟着不方便,就答应了。
除了赵宏和雪儿留在府内,一行五匹马、两顶轿,不着官服,不带仪仗,不慌不忙地出了南城门。
走了两、三里官道,拐向东南,眼前的地势呈锅底样逐渐向上,谷苗已齐小腿高,风中飘着淡淡的青禾味儿。
夫人掀开轿帘惊道:“小兰,快看,怎的如此好看。这般的浓绿,铺得天大地大。”
小兰在后面的轿里,“看着呢,夫人,多亏我硬要跟着夫人来。”
邓知府问:“如何成的锅底一般?”
几人都是京城来,谁也说不出所以然。
每抬轿四人抬,边上跟着一个做替换。
其中一个道:“小的听老人道古,这原是尧帝爷的古都城,不知过了多少年,现在成了一道土坎。也有说此处是龙脉,看别处都低洼,唯独它隆起。”
邓知府勒住马,“尧帝古城本府考过,就在当今尧庙处,至于龙脉之说,并无由来。”
他马鞭指着东南的一条条山脊,“你们看,那山脊向下延伸到这里,矮一些的山脊被土尘淹没,成了土坎,此处土薄,而洼处土厚也。”
沿土坎南侧向上走,南面又是一处宽广的低洼处连着另一道土坎,几处小村庄,农夫顶着大草帽弯腰挥锄。
邓知府:“田里杂草不多,为何还要锄草?”
那个轿夫此时已经抬上了轿,仰头笑道:“老爷,那不是锄草,那是搂地。种谷是一遍锄、三遍搂。一遍是锄草、松土,二遍、三遍是松土透气。”
夫人轿里掀着帘“老爷忘了,咱京城府内的花草不也松土么。”
邓知府马鞭敲了一下腿,“看我这呆的,咱庭院里的海棠、腊梅不也松土么。”
渐渐,褐色的山石伸出了黄土,再往前走是丘陵,丘陵之上是更加拔高的山体。
路两旁的果树挂着串串青果,桃儿毛绒绒,李子挂满白灰儿,海棠则嘟噜着青白。
邓知府问“老何,给关大爷带了何样礼物?”
老何:“回老爷,一坛杏花村,二斤绿豆糕。”
邓知府:“少不少?我等十几人吃人家一顿饭,不要让老汉吃亏。”
老何:“想让他实惠,咱们走时留二、三钱银子足矣。”
王德接道:“老爷,我们是官家人,村里长老自应尽心招待,不用咱们花银子吧。”
邓知府道:“你们到了勿讲我等如何,只当我去亲戚家看一看,谁管不住嘴,就在村外等着,待我们吃完饭一起回府。”众人边走边说笑着。
村里有三、四十户人家,关大爷家是一个大土包上的两孔窑,院子也不小。
众人在土包底下下马,牵马、抬着空轿上去。
关大娘正在摇纺车,见一下进了一伙衣着气派的人,有些慌乱,连声问:“你们是谁?来干啥?找谁?”
邓知府上步作揖道:“大娘,我是关大爷的旧相识,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