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德近来简直有些扬眉吐气了。
每日带着收粮车队十几人,跟着几个脚夫装扮的打手,他说到哪一带收,一干车马便到那里;他说几分几厘,银子便按他的吩咐给出去;遇到韩高枝的人,他一声“打”,手下便抡鞭杆冲上去;他说今日已收够,不打了;便早早回家。
每到一处,只管躺收粮车上,咂着小酒儿,架着二郎腿发号施令。
想起孙美娘也没了怨气,心道:“这个娘们儿没诳骗我,哪天跟她好好会一会。”
又到发例银的时候,肖正良说:“老爷吩咐,这个月给你加二两。”
王一德一高兴,便请了十几个,到西关酒馆儿里,花了三钱银子大吃大喝一顿。
吃喝完毕,分散开来,各归各处。
王一德顺着西关街上走,两边的店铺都已关门。
抬眼又看见牛掌柜的店铺,想象着牛掌柜和赵艾花住在里面,睡在一条炕上,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借着酒劲儿上前,抡起巴掌猛拍门板大叫:“三寸丁、臭淫妇,给爷起来。”
砸了半天,骂了半天,没见动静,骂骂咧咧往暗门里去了。
却说牛掌柜和赵艾花已搂着孩子睡下,被外面的砸门、叫骂声惊醒,赵艾花赶忙把被搭在儿子的耳朵上。
牛掌柜悄悄来到前面店里,一听是王一德,心道:“这混混儿又活了,我的麻烦又来了。”
第二天一早,王一德带人去城北收粮,从西关走内城的北城门,经过牛掌柜杂货店时,一见门开着,立马车上跳下来奔了过去。
闯进店里,冲着牛掌柜喊,“三寸丁,你还爷的媳妇。”
一巴掌抡过去,将牛掌柜打倒在地上的一堆杂货里。
又抄起一根扫帚猛抽,边打边骂:“日你娘,还敢雇人弄坏爷脚趾头,今日我让你赔十个。”
只听一声叫骂:“畜牲,老娘与你拼了。”
是赵艾花双手攥着菜刀劈过来。
牛掌柜也得了空隙,从地上爬起,货架上抄起把菜刀,夫妻二人拼了命,王一德连连退到门边。
这时身后的同伙拥过来,三拳两脚把二人打倒在地。
王一德叉着腰高喊:“把这店给我砸了。”
王一德踅到后院儿,他想看看是否有顺手的银子可以装走,却听见婴儿嚎哭的声音。
赵艾花从地上挣扎起,“别碰我儿子。”
王一德愣了一下神儿,瞅着赵艾花满脸怨恨,“淫妇,你的脸皮可真厚,居然与这三寸丁生了娃。”
一扭头冲手下招呼:“把门窗给我拆了。”
稀里哗啦一阵,牛掌柜店铺的窗破了,货架倒了,能砸碎的全砸了。
“三寸丁、狗淫妇,爷的脚趾头阴雨天还疼哩。我们的仇怨没完,门前过一次、砸一次。随你去告,看有没有人管你。”
王一德一脚门外,回头指着二人骂完,跳上车,带着车队扬长而去。
有个打手问:“一德兄,你与他们有何仇怨,如此大动干戈?”
王一德一时语塞。他当然不会说拐卖赵艾花的事,更不愿讲被人夹残一个脚趾的事。
恨恨道:“说来话长,日他娘的,以后再讲吧。”
却说牛掌柜和赵艾花,看着店里的满地狼藉,一时万念俱灰。
赵艾花跑后面去哄儿子,牛掌柜擦了擦嘴角的血,起来站着发愣,不知该干什么。
方才一群强人在里面打砸,左右店铺的人不敢靠近。
此时纷纷进来打问,除了陶器、瓷器被打坏之外,损失却是不大。
隔壁店的张二哥道:“损失倒是不大,门窗再安上便可。这王一德之前来闹过,怎的又冒出来了?”
牛掌柜苦笑了下,“一言难尽。”
张二哥:“我看你还得找官家,我等为你作证。”
牛掌柜安慰了媳妇,奔衙门报了案。
衙门老爷派两个差役过来查看,街坊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一伙人赶着马车,有十几个,看模样就不好惹,冲进来就砸,我们都不敢靠前。”
张二哥吐沫星儿飞着,“此人两、三年前来闹过,后来不见了,今日又来,还带了不少人。”
差役:“这些人你们认识?”
牛掌柜:“领头的叫王一德,两、三年前来闹过事。”
差役:“他与你有何仇怨?”
牛掌柜:“他拐卖良家女子,被官府下了狱,后来我娶了这女子为妻,他便纠缠不休,此次还是为这事。”
差役:“他的同伙你认识否?”
牛掌柜:“不认识。”
边上一个人道:“差爷,我看这马车上都有‘单’字,如此气派的车队,只有西关单府有。”
差役问了店里的损失,跟牛掌柜说:“我等回衙禀报老爷,你在家听候。”说完走了。
差役回到衙门禀报,杨伯雄一听又是王一德,而且是带着单府的人干的。
便道:“此为百姓日常纠纷,赔银子的事,让他们去狱讼司递状子。”
却说王一德,自那日后,每从牛掌柜店门前过,必高声叫骂,牛掌柜吓得只在店里悄悄瞅着,待车队过去后,悬着的心才放下。
却等不见衙门来人传唤,便又去打问,被告知这事不属刑捕司管,让他去狱讼司递状子。
回到家,央人写了状子到狱讼司。
狱讼史王鹤年一看,又是单府打架的事,连人都传不来,何况断案。
很是不耐烦,对牛掌柜说:“此案乃寻衅滋事,属刑捕司查办之列,你应到刑捕司报案,他们依案拿了人,审清楚交过来,我才能判他。”
牛掌柜:“老爷,此前已到刑捕司报过案,他们让我到老爷这里递状子,眼前老爷又让我转回去。我店被他们砸了,人被他们打了,怎的就没人管了?”
王鹤年大怒,一拍桌案,“你还要赖在狱讼衙门不成?我该管什么案,自有法条之规,岂是你能定的,给我退下。”
牛掌柜出了衙门,仰天长叹。
回到家说与赵艾花,夫妻二人相对垂泪。
牛掌柜道:“娃他娘,我手里银子不多了,就是有,那无赖已傍了单府,怕是没人替咱出头了。我们离了此地,往它处谋生,你可愿意随我去?”
赵艾花:“夫为妾耗尽了银两,又受了这多委屈,我俩已有了后人,无论哪里,只要能安然过日子,这辈子便随了你。”
牛掌柜一咬牙,关了店门,让赵艾花闭门不出,一心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