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的铁运出去了,银子带回来了,就剩回府衙复命一件事。
钟鸣岐如释重负,邓知府渡过了难关,或者说平阳府缓过了一口气。
邓兆恒殚精竭虑治理平阳,且大多数官吏满两个任期都未动,足见朝廷对他的特殊看待。
钟鸣岐觉得跟着邓知府,为平阳府好好干几件大事,也不枉为官一回。
他和夫人育有两女一子,除了俸禄和出官差补的伙食银,无人给他送过一坛酒。
曾与夫人笑谈,“归休之后,回应天府,我教三、五孩童,夫人陪我书声朗朗里度日如何?”
夫人笑对,“以老爷学问,当是个书院里的好先生。”
钟鸣岐笑着摇头,“时下书院亦非夫人言中书院,算是半个官场,只有教孩童才算完全归休。”
钟鸣岐的淡泊勤恳、钟夫人的温柔贤良,邓兆恒只偶尔见了一、两回便记住了。
他想提携钟鸣岐,但此人有些过于坦率,所谓君子坦荡荡,是王公贵族家的说法,在官场行不通。
莫耀祖能得官家补银四百多两,张德柱二百多两,都是二人从未有过的一笔财,也是心情舒畅。
路上,三人三匹马,边走边天南地北地聊。
钟鸣岐调侃,“耀祖,这回得了一大笔银子,当回城再娶个小娘子。”
莫耀祖虽瘦了不少,却仍是大脸、大骨架,眼笑成一条缝儿,“回大人,我再开家布店。一家专营棉花、棉纱,一家专营布匹。边收边卖,不出几年,我让全平阳府的布上个等级。”
张德柱追了一句,“耀祖是打算银子挣得多多的,一下娶几个小娘子。”
钟鸣岐笑着扭头道:“德柱为何还不娶个娘子回家?”
张德柱红着脸嘿嘿笑着不说话,钟大人一句话,又让他想起那个大眼睛女子。
由于押着大笔银子,三人和一队军士沿途只宿官驿。
见所有驿站都烧石炭,钟鸣岐道:“我们动身前,邓大人到处挖窑却不见石炭,想来这一年半间,已挖到大片石炭了。”
这一日后晌到达平阳城。
经过东外城,莫耀祖远远望了自己棉纱店一眼,正有人自店内往牲口上放货,心里一暖,“有大哥在,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邓兆恒刚与几位属下议事罢,老何来报,钟副主事回来了,正候在衙门外。
三步两步到府衙门口,见三辆马车撂满木箱,一队军士两边守着,钟鸣岐、莫耀祖、张德柱马前而立。
天气已热,钟鸣岐和莫耀祖还穿着羊皮袄,敞着怀,满面风尘,正躬身作揖。
一时面红耳热,“我平阳的贤良回来了,本府一不敲锣打鼓,二不鸣鞭响炮,只作一个揖以表感谢”,说完站在台阶上大大作了个揖。
在外客厅,邓兆恒依然高声大嗓,“鸣岐、莫、张二位,跋山涉水,历经辛苦,扭转了我平阳的境况,实是可嘉。”
钟鸣岐道:“大人,下官率莫、张二位经略经理铁务,现蒲州冶铁所积压已全部售出,经营通道亦皆由我平阳公差驻守。此次收回白银一万两千两。我与莫经略讲好,赤祼地去,赤祼地回,除了官家的,身上不带一两银。”说完命莫耀祖将背上包裹解下。
邓兆恒摆摆手,“先不说这些”,起身似在自言自语:“好想去汾河边走走,放松一下。”
扭头见几人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笑道:“估计墨林此时已等得心急了。货银入了库,你们都先去歇息两日,第三日都来见我。”
货银入完库,莫耀祖与张德柱先行告退。
钟鸣岐又来见邓知府。
“鸣岐,还有何事?”邓兆恒问着,心里暗自点头,若在往常,钟鸣岐会依自己的吩咐,银子入完货便回家了,自己不唤他便不再来。
钟鸣岐:“大人,此次西行,属下察得,河南、陕西乃我平阳获利重地,当委得力之人长期经营。此次莫、张二人与我随行,张德柱专守风陵渡货场。我与莫耀祖向西,过十数府、州、县,到陇西兰州后折返。期间谋划都甚周全得当。冶铁所积压虽已售尽,但属下觉得此二人不宜就此解职。”
邓兆恒点头,“我与天野议过此事,大体与你一致,但如何布排,还是要听你的想法。”
钟鸣岐:“属下看,张德柱仍常驻风陵渡,他与客商交往已熟,一年给府库入五、六千两当不难。陕西沿途货场宜派府里官员,定期巡察方可稳妥。只是莫耀祖非在册官吏,难当巡察之职,如何用他属下还没主意。”
邓兆恒嗯了一声,“平阳的棉纱卖不动了,我听说有纺织户亏了本儿,不得已卖了地。牵一发动全身,我等刚把纺织搞起来不易,百姓手里刚有了点碎银,不能这么废了。”
钟鸣岐:“莫耀祖开着东外城最大的棉纱店,我尽快与他商议。”
邓知府:“你俩先搞清楚,平阳的纺织究竟困在何处,有了对策我也想听听。”
二人议了会儿纺织,钟鸣岐又说:“大人,再说铁。只铁一项,必是逐年减少,冶铁所当下规模或能维持三年,当另寻它策,以保库银不减。”
邓兆恒叹口气,“是啊,一把刀能用几十年,哪有年年换刀的道理。”
莫耀祖与张德柱出了衙门,张德柱直接雇了个二人抬回东外城去了。
莫耀祖没着急,顺着南关买些糕点、熟肉、酒之类。
说是半年,却一走一年半,他想着脚店,心里充满着渴望与温暖。
午后的斜阳,把南关大街上的青石板路分成了阴阳两半,他眯眼望望高大的南城门,心里默默道:“玉环、儿子,我回来了。”
脚店里没有客人,玉环和老两口儿逗弄儿子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儿子的声音听来已有些陌生,他眼睛一热,站在门口,让泪花润进肚子里。
这时关锁从客房出来抱柴草,看见莫耀祖便喊:“叔,回来了。”
莫耀祖扭头笑笑,举起一包绿豆糕放在窗台让他过来拿。
向着屋里喊:“爹、娘、玉环,我回来了。”
边喊边进到里屋,给二老磕头。
袁大叔和袁大婶高兴得语无伦次。
儿子正坐着玩铜铃铛,被突然闯进、跪在地上的大个子吓到了,丢了铃铛大哭。
玉环抱起大哭的儿子举到莫耀祖跟前让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