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福:“别着急,你慢慢说与她。”
张德柱与莫耀祖跟着钟鸣岐去拜见邓知府。
在知府衙门外客厅,摆了十几张方桌。
桌上摆好了鸡、鸭、鱼、羊肉、几样菜蔬和青花瓷的酒壶、酒杯,每张桌后都躬身立着个差役。
来的都是府里及各房七品以上的官员,相互作揖问候。
莫耀祖和张德柱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钟鸣岐示意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小声道:“你俩坐这里。”
人家官老爷时而交头接耳,时而高谈阔论,他俩直直地坐着。
终于邓知府头戴乌纱,一身红袍,满面春风自屏风后转出来,身后跟着笑眯眯的老何。
众人起立,向邓知府作揖致意。
邓知府搞这个在他看来是奢侈的庆功宴,是要让平阳府上下看看,只要为府里真正干事,他邓兆恒都记着。
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僚,今日本府大摆庆功宴,向全府上下彰表几位功臣,向列位道声辛苦。先让众位认识一下两位布衣贤良,莫经略和张经略。”
钟鸣岐忙向两人使眼色,莫耀祖和张德柱慌忙起身作揖跪下。
邓知府接着道:“此二位,协助钟副主事,一路驻风陵渡口;一路向西,跋山涉水一年半,给我府库换来了两万两白银。两万两啊,以后每年、每月都有卖铁进项,各房不用再过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本府向他们道声谢和辛苦。”
钟副主事忙起身回谢,招手让莫、张二人起身落座。
邓知府接着道:“还有一位,常年在各处石炭窑和蒲州冶铁所,家中只剩妇幼,进了盗贼,我无奈接到府中暂住数月。没有他的劳苦,便没有今日这顿酒食,本府代平阳大小官吏也向郑主事致谢……。”
席间,邓兆恒捎带着把各房主事,也狠狠地夸奖了一番。并指派钟鸣岐任平阳府铁务、纺织巡查使,定期巡视各处铁务、纺织,莫耀祖、张德柱仍做户房经略。
张德柱已铁了心要在风陵渡扎根,但此时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心想,待一两日后,向钟大人道出心愿,想来会被应允。
宴罢,走出府衙。张德柱想与莫耀祖多呆会儿,“耀祖,方才席间都是大人,未敢多饮,你我再去酒馆儿小酌一回如何?”
莫耀祖说,这几日饮酒太频了,改日再饮,便走着回脚店去了。
张德柱这几天睡得足,回去也睡不着,又懒得与郎玉台虚与委蛇,内心泛起寂寞空虚。
那个大眼睛女子还装在他心里,这一年半,他想起了不是一回,总慨叹不知能否再见上一面。
叹了口气,反正无事,去那边闲逛一回,见不到人,看看地方也好。
五分银子叫了个二人抬,让到西关集市转一圈儿,再回东外城。
两个轿夫一听是个整活儿,这小半日的银子赚了,便乐滋滋、慢悠悠抬着他往西关集市那边去。
后半晌,集市的人已散了大半,只有城墙根下的一、两个货郎和大榆树下的一个杂货摊。
他让两个轿夫在集市上走走停停,哪能见得踪影,不免一阵伤感。
便让两个轿夫从一条宽巷穿过回家。
又让张德柱赶巧了,远远见三个衣着华美的女子袅袅娜娜而来,后面跟个挎着篮子的少年。
他定住眼睛热热地看过去,自然也引来她们的注意,那个大眼睛女子又是一阵慌乱。
奚桃花看这人坐在二人抬上,眼睛辣、直勾勾看着她们,不免有些愠怒。
突然想起,这便是卖过小物件的那个人,扭头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燕儿,燕儿那神情岂能瞒得过她。
不动声色,冷冷地看着张德柱。小翠哼了一声,也认出来了。
张德柱豁出去了,忙让停了轿,深深作揖,“几位姐姐,真是巧,又遇到了。”
小翠斜着眼睛,“你不是那个卖耳勺儿的嘛,怎么又碰上你了?”
张德柱:“说的是哩。小可刚从知府衙门赴宴出来,正要回家。”
小翠奚落道:“哟,看不出来,你还能进知府衙门口儿。”
奚桃花瞪了一眼身后的燕儿,心眼儿里转着,冷冷问:“上次遇到,你说你叫什么?”
张德柱又作了个揖,声音软软的,“小可张德柱,现为平阳府经理铁务。”
“我们三个你原来认识谁来着”,奚桃花想诈他一诈。
张德柱:“小可与三位姐姐俱是集市上偶遇,这是第三回,并无旧相识。”
小翠抢白道:“你倒记得挺清,我们可记不得了。”
奚桃花冷冷道:“既无旧相识,何必下轿。”
扭头对几人道:“我们回。”
张德柱呆呆地望着她们远去,心里就像天边正在晕染开的霞光,眼睛涩涩地发烫。
燕儿低头走着,又忍不住偷偷眼角回看一眼。
这一切都被奚桃花看在眼里,心中狠狠道:“小贱人,大宅院的锦衣玉食养不住了,得敲打你一回。”
回到家,小苗拎着篮子去和爹娘择菜,奚桃花椅子上坐定,嘬了一口茶,“燕儿,我问你话。”
燕儿一听她语气冷冷的,便走上前道了个福,低头垂眼立着。
“方才门外遇到那汉儿叫什么?”奚桃花明知故问。
燕儿:“太太,他说叫张德柱。”
奚桃花:“你何时与他相识的?”
燕儿一惊,忙道:“太太,奴不与他相识。”
奚桃花一拍茶案怒道:“既不相识,他如何认得你,你又如何认得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搭讪,所为何来?他看着你丢了魂儿的样子,以为我看不出?是不是你娼门的旧相识?”
燕儿吓得脸发青,跪下道:“太太,奴在娼门呆了不足十日,便遇到了老爷,老爷命妈妈不许我再接客,过了三日把我接到太太身边,奴真的不认识他。”
奚桃花审视着燕儿的表情,觉得她没说假话。刚来时,杨伯雄跟她说过燕儿的事,大体也是如此。
小翠一边哼道:“想是集市上对上眼儿了,他看上了你,你也看上了他。”
燕儿扭头哭腔道:“小翠姐,我与他并无言语,冤枉啊。”
奚桃花点点头,差不多明白了,就像传奇里唱的,一见倾心。
连训带劝道:“既出了娼门,便要守这里的规矩。老爷是什么人?若察觉你心里长草,我怕你要大祸临头啊。”
听得燕儿心里一激灵,第一次见杨伯雄,她便觉得这是个能轻易要人命的主儿。
他把自己带到此处养着,隔段时日上一回身,除此再无其它。
那个张德柱每回都痴痴望过来,确实让她心里有点儿欲罢不能,有时也会想,他在干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但燕儿并无奢望,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会对她好。
这个张德柱或许会,但那就像小时在盐池边,看一朵云落到中条山那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想到此也坦然了,“奴每日只随太太,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如何看我,自有太太做主。”
奚桃花面色缓和下来,“起来吧,我是为你好。若让老爷不高兴,把你送回娼门是轻的,如此与我和小翠相伴着吧,莫要心里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