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富贵花了一个小银豆儿过河,打听到了张德柱的货场。
临河的塬上,背对着黄河,面向官道有一排土房,矮墙围成院子,里面码着两排油亮的铁锭,奚富贵进去打问。
张德柱正要过河去巡检司交当天的货银,闻讯出来。
只见来人高个儿、大脑门儿、高颧骨、尖下巴。一顶青色唐巾,脏兮兮的黑绸袍,酱色粗布裤。这隆冬时节,还穿着麻鞋。
迎过去,“客官,你找我?”
奚富贵赶忙作揖,“兄弟奚富贵,受耀祖兄引见,特来拜见德柱兄。”
张德柱听是莫耀祖让来的,眯起小三角眼,满面笑容请进屋。
屋内炉火正旺,温暖如春,地上摆着箱子、桌椅,火炕上摆着炕桌。
把奚富贵让到椅子坐定,沏了茶,“耀祖让你找我何事?”
奚富贵把前后经过一讲,张德柱心道:“正想弄一批画儿,就怕年前赶不上,耀祖与我心有灵犀啊。”
嘴里却道:“既拉来了,无论能否卖出去,也只得先放这里。”
奚富贵一听话音,心里有些慌乱,“这些画儿在平阳城怕是要窝手里,幸好遇到耀祖兄,将我们引到德柱兄处,万望费些心力,相助一回。我兄弟这回赔则罢了,若多少挣些,定有德柱兄的一份。”
张德柱沉吟片刻,“我正好过对岸有事,帮你们渡过来,光你俩今夜过来还要费些劲。”
奚富贵起身作揖,“此处可有些垫子之类,那些年画儿怕沾水。”
张德柱指着那边的一摞稻草垫,“你拿几块,我们这便过去。”
上船时,奚富贵见张德柱没交船钱,以为他是让自己替他交,便摸出两个小银豆,张德柱摆摆手,“这是货场自家的船,无需船钱。”
赵贵在离码头远些的地方守着一大堆画,见同船过来的人与奚富贵一样的瘦长个儿、鹰鼻、尖下巴,除了一身官衣、小三角儿眼不同,二人居然有些像。想来就是张德柱了,忙迎上去见过。
张德柱说:“我去巡检司办点公务,你俩在这里等候。”
说完往北边高坡之上,插着牙旗的院子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赵贵对奚富贵喃喃道:“你和他远看像一个人,近了一看人家是官爷,你是穿麻衣的。”
张德柱带了一个挎刀的军士下来,二人忙施礼。
那军士也不搭理,径直奔码头去。
这时,凿开了冰的水道上有些拥挤,装卸货的脚夫挤满了码头,那军士挥手喊着,调度着让画儿装了船。
赵贵蹲在船舱,手紧抓着船帮,心里平静了不少,这两万张画儿大约能卖出去了。
船一靠岸,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过来搬,张德柱嘱咐,“这些都是纸画儿,看着点儿别受潮、沾水,先放到库房里去。”
赵贵与奚富贵也跟着搬,张德柱笑道:“咱们有役夫,无需你俩动手。不过他们都是官遣,不干私活,你俩记着请一杯水酒便可。”
赵贵答应着,一共四个役夫,盘算着请喝酒要花几分银子。
已是傍晚,张德柱让人弄了两个菜,请他俩小酌。
张德柱道:“我与耀祖情同手足,他把你们引见来,我自无话说。将就吃些酒食,早点儿歇息,今晚我还要接货。”
奚富贵原以为,这车画儿过河,他与赵贵要出大苦力,结果张德柱都给操办了。觉得东外城的莫耀祖面子真大,想想张德柱说的话,心里又没底。
“都是自家人,我俩也跟着卸货去。”
张德柱小三角眼笑着,筷子一摇,“不必,是自蒲州冶铁所来的官铁,每日两、三千斤,四个役夫,一日这点儿活,太便宜他们了。”
二人心里惦记的是画儿,“德柱兄,这地界年画是否好卖”,赵贵问。
“夜不观色,明日我与你们看看画儿再说,二位吃菜”,张德柱呲着一口白牙笑道。
第二日早饭后,张德柱将画儿仔细看了一回,“二位兄弟,恕我直言,这画儿,就是卖出去也卖不上好价。”
赵贵看张德柱方才看画的做派,心里啧啧着,这也是个生意行家。何时自己能有人家这般气度。
“有耀祖兄的面儿,德柱兄就当自个儿的事,好歹帮我俩将本儿收回来。”
看完画,回到屋里,张德柱坐二人对面看着他俩,“这条路上的客商我熟一些,尽量帮你们出手,还不能赔了。这两万张画儿你俩用了多少本银?”
赵贵说:“一百两花得一厘不剩。”
奚富贵赶紧补了一句,“一百两是今年的,去年五十两制的版,也用在了今年。”
张德柱眼珠转了转,“去年制的版,画儿卖得如何?”
奚富贵道:“去年白干了,一厘没赚到,都放今年了。”
张德柱沉吟了一会儿,“哥儿俩听我说,有我耀祖兄弟的面儿,你二人愿意在此卖画儿,吃住我担着。可毕竟是官家的货场,卖一张,交官家一厘五的过手银,卖不出去便先库房里放着。”
赵贵、奚富贵心里一凉,合着就是赔了钱,人家这里一张一厘五也是要收的,卖不出去便扔在这里,跟丢黄河里有何区别。
与来时想的根本不一样,赵贵和奚富贵一时愣愣地无语。
张德柱看着二人的样子,笑了笑,“要不这样,连本带利一百六十两,我给你们垫上,货场、码头勾连的耗费都不用你们管,画放这里就算归我。既然是耀祖兄弟的情面,我代劳一下,就是赔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