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街上,家家门口挂着灯笼。
半大的孩子们成群结伙,拎着纸灯笼,你家进、他家出,不时点着个小鞭儿扔到青石板路上,嘻笑声夹杂着噼啪声。
卖熟食的早关门了,只少数卖零食和糕点的店铺还开着。
奚富贵和赵贵走在略显空旷的街上。
奚富贵抱怨,“买包熟肉都不能,怎的饭馆都关了。”
赵贵道:“人家这时候老婆孩子围着桌儿喝酒、吃饭,谁像咱俩这样哩。”
买了二斤糕点、一瓶酒,两人炕上对坐,填饱肚算是过年。
奚富贵道:“我看了,别人的画儿比咱花样儿多。我这一百两明年再做它十套,咱二十套画儿,每样少印些,价钱卖高些,肯定比今年挣得多。”
一开春儿,暖阳照着平阳府。汾河岸边的冰雪三两日便融尽,岸边的草儿片片地冒出来。
奚富贵没有卖房,中人都找好了,临了却又反悔了。
这院子虽破破烂烂,可爹娘暖暖的心思都在这里,他要留着它。
他暗想,哪一天花掉了最后一分银子,就饿死在这院里。
于是让赵贵做了保,也去木刻画作坊做杂工。
跟着车去收枣木、破板,凡是用力气的地方自然是他与赵贵干。
每月干巴巴一两银子,一厘不多,偶尔两人喝顿酒,一文不剩。
怕自己忍不住乱花,那一百两本银去倾银铺吹成十个十两的大锭,挖个坑埋在赵贵家,赵贵这个人老实,他信得过。
五月刚过,作画、刻画的师傅们便开始揽活。
作坊里挂着画匠们的画儿,诸如门神、招财进宝、福寿图、西施图、孝子图、八仙图、麒麟送子等等,让客商选。
奚富贵与赵贵挑花了眼,最后选了十幅,定师傅,讲工银,买纸等等,忙个脚不沾地。
进入腊月,雇了六个师傅印画,二人轮流去盯着,一下印了两万多张。
二人各背几百张,兴冲冲往东外城。
今年雪少,阳光天天明晃晃照着东外城,各处都挤满了客商、摊贩。
奚富贵看南关的人多,刚摆开,便有店家出来轰他们走,说挡了人家的店门。
无奈二人挪到北关,挨着牲畜市的南端,人少的地方摆开。
有那卖了猪或羊的经过时挑几张,每日卖出百、八十张的,二人掐指算着,照这样卖下去,开春也卖不完。
奚富贵道:“莫不是百十两要丢水里了,如何今年便卖不动了?”
一时慌了神,愁眉苦脸没有办法。
这一日半前晌,牲口市上的人少了些。一个高个儿、驼肩,穿青色绸袍、系黑丝绦的人过来,驻足看了一会儿。
赵贵凑过去,“这位大哥,挑几张,买多了便宜。”
来人是莫耀祖。他见这两人在他店的斜对面,天天摆摊卖画,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出于生意人的习惯,顺便看个究竟。
莫耀祖端详了片刻,“兄弟这画儿要在往年还卖得动,今年则不然。”
奚富贵也凑过来,二人呆呆地听着。
莫耀祖接着道:“二位注意否,今年百姓手里有银,集市的东西卖得快。”
奚富贵丧气地说:“都卖得快,就我这画儿卖不动。”
莫耀祖上下打量了奚富贵几眼,“你卖画的,应知甚样的画好卖。”
奚富贵问:“何样的好卖?”
莫耀祖手指着,“自然是着色画好卖,你这光是套色,怎比得过人家?”
赵贵见此人是行家,便诉起苦来,“不瞒兄台,着色画本儿太大,我俩那点儿本银连一万张都画不了。套色画儿印二万张,便宜卖出去,多少还能赚点儿。”
莫耀祖惊讶道:“两万张?恕在下直言,在这东外城,今年怕是不好出手。”
奚富贵看此人衣着、气势像见过世面的,拱手作揖,“看兄台是做大生意的。我二人凑了身家,制印了两万张,当下已走投无路,兄台能否指条出路?”
莫耀祖笑了一下,又低头打量着画儿,“出路可不敢说,生意上的事变数大,说不定去外地能卖得动。”
赵贵咧嘴苦笑,“我俩一回背几百张,即便外县能卖出去,来回跑又何时能卖得完。”
奚富贵阻止道:“你先别说话,听兄台说完。”
莫耀祖看二人确是初入生意行,若这次赔掉了,怕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