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二位这么多画,只能等客商成批买走,在东外城怕是不行。你俩不妨运到风陵渡口,等陕西、河南办年货的过路客商,他们进的货多,一家要你千数张,或许能在年前都出了手。”
“风陵渡?”二人同时张大嘴巴。
风陵渡只是二人听说过的一个地名,长这么大,奚富贵就来过平阳城,赵贵去过浮山县的舅舅家。
莫耀祖一想,此时张德柱应正需要一批年画在手。
“这样吧,你二人雇车,将画儿运到风陵渡,找一个叫张德柱的人,请他帮忙,比你二人这样容易些。”
赵贵:“张德柱是何人,他如何认得我们?”
莫耀祖:“你们说我让找的,他自会相帮。不过,不赚银子便罢,若赚了必要分些红利与他。”
奚富贵:“若画儿出了手,哪怕赚得再少,也得给人家分点儿。”
赵贵道:“今日遇贵人了。请问兄台大名,若渡过难关,日后也好报答。”
莫耀祖拱了下手,“在下莫耀祖。就在对面这家棉纱店,见你二人在此卖画,颇有愁意,一时好奇,过来看看。”
奚富贵道:“怪不得有如此见识,原来是大买卖人。今日相遇,是我二人大幸,我兄弟请莫兄几杯水酒,尚有生意上的事请教,莫兄赏个脸。”
莫耀祖忙摇手,“二位情意谢了,我店离不开人。若有不明当下便可说,亦可到店里坐谈,在下知无不言。”
奚富贵看了看赵贵,“那我们就到店里坐会儿,反正也卖不动。”
二人收拾起画儿跟着进了店。
里面颇大,靠墙的货架上、地下整齐地码着棉花包和棉纱,柜台上摆着几十匹棉布。
莫耀祖沏了三碗茶,“小店发棉花,进出棉纱和布匹,若有机会二位多帮衬。”
奚富贵道:“那是自然,我们乡里本家曾纺棉,想必是莫兄这里了。”
莫耀祖:“也未必。内城、外城也不只小店一家。”
奚富贵:“莫兄见笑,我二人因日子过不下去,才搜刮了家底印起了年画,对生意实是一窍不通。”
莫耀祖:“据我所知,今年都是商家派人到作坊订画儿,印制好直接送去,东外城的年画客商自然少了。”
赵贵心里着急,“方才莫兄讲,我二人往风陵渡找张姓朋友,当是这几日便去?”
莫耀祖:“自是越快越好。平阳府作坊若干家,像你们这样的更多,自然是早去为好。”
莫耀祖见二人什么都没经历,干脆从头提醒到尾。
“这个时节干燥,无须防潮。至于马车,看近两日是否有空车回风陵渡,我联络上知会你们,比专门雇车便宜些。你俩仍在这里边卖、边等信儿,我若寻到就说与你们。”
奚富贵:“这生意门道还是真多。”
莫耀祖:“这是咱们看见的门道,看不见的还多着哩,你们印画儿也定有外人不知的门道。”
赵贵连声附和着,“说的是哩,莫兄说的极是。若门外人贸然做这行,几乎是必赔的。”
第三日,莫耀祖说,已谈好价,是相识的,人家给了个面儿,要六钱银,直接送到风陵渡口,路上你们吃什么,便给车夫吃什么。
二人对莫耀祖千恩万谢,两万来张画装了满满一车,连他俩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好跟在车后面。没出过远门,看着官道两边的风景倒也新鲜。
官道在汾河东面,东高西低,有时能远远看见西边的汾河,不时有大大小小的村庄出现在官道的远或近处,二人不停地问车夫,这是哪里,那个叫什么。
车夫四十来岁,常跑这条路,见这哥儿俩没出过远门,便一路给他俩念叨着到哪个县了,到哪里住,什么地方买干粮等等。
奚富贵迈着长腿,跟在车辕旁边,“大哥,我看这赶脚营生挺好。一匹马、一辆车,就点儿草料耗费,一天挣钱把银子,比种田、当雇工强多了。”
车夫头戴破毡笠,麻衣麻裤,披着破羊皮袄,脚穿厚厚的粗棉袜子,套着脏兮兮的皮扎子,怀里抱着马鞭,缩着脖儿坐在车辕上。
嘿嘿笑了几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发不了财也饿不着。风里来雨里去,图个饭饱。”
奚富贵走得有些喘气,“我要早知这些,当初不做年画儿生意,拿这笔银买匹好马、置辆车或许也不赖,也没什么闪失。如我俩眼前弄这一车画儿,赔赚还不知哩。”
车夫接道:“干啥营生都不易,各有各的难,你哥儿俩说赚也是大把的银锭。”
三人日行夜宿,第六日来到风陵渡口,已是后半晌。
车夫道:“你俩下去找个干净地儿,把货卸了,去雇条船过河。船上潮湿,你这货一沾水就完了,垫上点儿东西。我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脚,就此别过。”
二人站在高处,望着下边黄河水上的船往来穿梭,两岸码头一片繁忙,兴奋又茫然地看了一会儿。
奚富贵说:“我们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往哪里去?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打听,如何找到莫兄的那个朋友。”
赵贵道:“不是说在南岸经理货场么,你过南岸去打听。方才车夫说船上有水,顺便找些垫的东西来。”
奚富贵伸手道:“给我点儿碎银,坐船肯定要花钱,咱汾河码头收俩铜钱,过这黄河怕是更贵。”
赵贵看着奚富贵往码头去。
眼前黄水汤汤,对面的土塬一层层堆高,直到远处高耸天际的山峰,胸中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算出来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