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堂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牛兄弟,你何时到此干这营生?”
牛掌柜:“三年了”,说着端起酒碗向高金堂示意。
高金堂与他碰了碰,抿了一口,“这店是你租的,还是买下的?”
牛掌柜:“我自己买下的。租的话今日住,明日东家不见得让住,生意无论大小,图个安稳。”
高金堂:“你在这里一年剩几锭银子?”
牛掌柜摇头笑道:“哪里能剩,三口儿人勉强糊口而已。”
高金堂:“按说这地界儿是古县往外必经的出口,古县又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沟沟,只要你东西差不多,卖是不愁的。三年前你做何营生?”
牛掌柜:“高爷,说来不易。兄弟原在平阳城内开一家杂货铺,倒也衣食无忧,却不想撞上了歹人,被逼无奈,到这偏僻之处谋口饭吃。”
高金堂端起酒碗,“兄弟,咱哥儿俩喝一大口我再说话。”
二人夹了几粒大豆嚼着,高金堂道:“兄弟,你这店对面就有一家小饭馆,我为何单单来你这杂货店吃馒头就咸菜?”
牛掌柜白净的小脸儿和眼睛都有些烟熏火燎的红,“高爷明示。”
高金堂皱着眉,端起酒碗自己又喝一口,放下咂着嘴,“这么说吧兄弟,你是否愿意在此处卖布?”
牛掌柜有些惊讶,嘿嘿笑着,“高爷开玩笑吧。卖布得到城里大闺女、小媳妇逛的地方开店,这地界过的全是往洪洞县城、再远是平阳府南北的,哪个会从这里买?”
高金堂摇摇头,“非也,别看你在此做了三年生意,对古县未必有我熟。古县县城啥都卖不多,却是一块布头儿也得到洪洞城去进货,到了洪洞县城,还不是买我高老爷的。”
牛掌柜方才一看,眼前一听,知这是个大掌柜,且听他如何讲。
高金堂接着道:“可有些小布贩要截我的道儿,隔三差五往古县城内送三、五匹,胡乱拿些去糊弄那些不懂货的山民。我放在这必经的路口,让这些人见了知难而退。”
“高爷何不将店开到古县县城里?”
高金堂停下筷子,“你在此或有听闻,古县历任县令都有个外号叫修坝县令。古县县城频发洪水,洪水过后便修堤坝,修坝就要收银子,县城里开店无论挣多少,大多捐给修坝了。”
牛掌柜笑道:“兄弟听明白了,高爷在此布排是要躲过修坝捐银。”
高金堂哈哈大笑,“苏家堡虽归古县管,但离县城远,洪安涧河又淹不着,自是不能年年出捐修坝。若在此开店,比古县县城再便宜些,古县人便都穿你的布。”
牛掌柜心里盘算,说一千道一万,价钱高低才是真的,“高爷是想……?”
高金堂放下酒碗,鼻子出了口粗气,盯着牛掌柜,“全平阳府各州县我都一个价,最多许你挣五分利,你愿意卖得更低随你,总之,这里的银便归你赚了。”
牛掌柜却有些将信将疑,“高爷,古县虽小,每年穿衣所需也不是个小数目,就是兄弟想追随高爷,但却是无有本钱周转,怕是心有余力不足,辜负高爷的一片心肠了。”
这时赵艾花抱了儿子也到一边立着,她听不懂,却看出这个老爷是在与丈夫讲重要的生意,便想听一听。
高金堂看了一眼赵艾花,坐直身子正色道:“布我可先赊与你,到我洪洞县城的绸布庄随取随卖,取新布还旧帐。”
高金堂拿着筷子四处指点着,“只是你这房先里外粉刷一下,两扇窗户改大,屋里亮堂一些,人家来买布才能看得出好赖。那个大灶拆了,烟熏火燎不出十天布就要不得了。”
牛掌柜定了主意,这生意或许就是他的转机,“这些兄弟都能操办好。”
高金堂接着说:“货架、柜台摆整齐,你那杂货还可接着卖,置办好了就去取布。若你办不到,就当我甚也没说,我到你店对面买个铺面也是一样。”
牛掌柜本来就不胜酒力,心里又喜,一时面红耳赤,“高爷是我所遇最痛快、仗义之人,如此迁就在下,我便应了。依高爷看,何时开业为好?”
“你何时拾掇清楚,何时开业。到时我派个人来给你放挂响鞭”,高老爷看着牛掌柜,声音里有些得意。
牛掌柜扭头向赵艾花,“家里还有甚可做菜的吃食,为高爷做来。”
赵艾花忙下去,不一会儿端上一盘大葱炒鸡蛋。
高金堂笑道:“既有吃香的东西,方才为何不做上来。”
赵艾花窘红了脸,“不怕爷笑话,家中只有几个鸡蛋,是给小儿留的口中食。平时过往的人偶尔打个尖,不吃这金贵的东西。”
这时,拽着赵艾花衣角的小儿咧开嘴“哇”地一声哭了。
高金堂有些难为情,紫脸膛加上酒劲儿成了猪肝色,拿碗拨了一块炒鸡蛋,“快先给娃吃,哪有大人夺娃儿吃食的。”
说着腰袋里摸出一小块银子,往赵艾花那边递,“今日小儿的鸡蛋不能白吃,拿去,给娃儿买几斤慢慢吃。”
牛掌柜瞅了媳妇一眼,“咋跟高爷说这话,往后便是咱的主家,怎能让高爷破费。”
高金堂对赵艾花道:“让你拿,你便拿着,我高老爷不是随便给别人银子的人,给的上我才给。你要不拿,方才我哥儿俩讲的生意就当没说,不把我当自家人还合什么伙哩。”
赵艾花窘迫得都要哭了,牛掌柜道:“那你便先接着,日后咱慢慢回报。”
赵艾花双手接过,万福道了谢,领着儿子后面吃那块鸡蛋去了。
这时,牛掌柜看看眼前空了的柳条笸箩,吃惊地瞅瞅王正阳,“小兄弟饭量不是一般地好哩。”
高老爷:“我们一起再回洪洞城,让二掌柜与牛兄弟见一面儿,省得到时取货再叨扰我。”
王正阳赶着车,高老爷和牛掌柜坐车离了苏家堡。
赵艾花领着孩子在门口挥手,王正阳回头一看,这个妇人发乌肤白,面容清秀,婷婷立在路边,确比寻常村妇要好看许多。
王正阳跟着高老爷以来,知道高老爷一分银子都不会白给人,他觉得高老爷对牛掌柜夫妇太慷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