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掌柜笑笑没出声,夹了口菜。
高老爷笑看着梁掌柜,沉吟了一会儿,“按说你我之间不屑那一两钱的出入,上下都是五钱起落,今日烦琐了,我不再变,你给个痛快话。”
粉霞又摇着梁掌柜肩膀,娇声道:“爷,成了吧。难不成高爷给我一匹潞绸的心意,你不替奴家领了吗?”
梁掌柜“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举起酒杯,“好,就依高兄。杭缎八两七,潞绸八两八,干。”
粉霞抚掌雀跃,二人这一番讨价还价,也看得王正阳入味。
高老爷说,今日酒饮多了,明日前半晌两边一并验货交接。
高老爷说话算话,那匹潞绸丢在了粉霞处出来。
那个叫春荷的粉头幽怨地靠在门边,“二位爷,这么快便忘奴家了。”
高老爷回了一句“下回来”,便“嗵嗵”地下了楼。
梁掌柜和粉霞将高老爷送上车。
高老爷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儿,过了会儿,又满有兴致地瞅着王正阳,“今日你若不闹着要走,那粉头便看不到我们的绸缎,也无了与梁掌柜的生意。虽不及我所期望,也算尚可。”
王正阳道:“老爷,下回来这种地方我在外面等,别让我跟着进去了。”
高老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说与别人。你随我鞍前马后,我享受也不会只让你看着。我们带着大笔财货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时刻勾连着照应。别看粉头们叫爷叫得亲,你知那里面都是什么人,今日碰上个梁掌柜,明日说不定就碰上个梁盗匪。你只记着听我话,其它勿想。”
次日,梁凤墀早早带人、带车来验货,之后去他的绸缎庄再验货、装车。
将两车杭缎装好、捆牢,梁凤墀又找了高老爷十两银子,随赠了两坛杜康酒。
从洛阳城北市出了安喜门,“我们走茅津渡回平阳府”,高老爷说。
王正阳:“老爷,我们潞绸本来是赚一百八十两的,可这一买杭缎只剩十两。”
高老爷骑着马,有些疲惫,慢悠悠地说:“咱们平阳挨着潞安府,潞绸就便宜些。杭缎一回平阳能卖到十三两往上,再说一百匹往各州县一分,根本不经卖。就那些小商贩,你问他们敢来吗?平阳人穿杭缎,只能穿我高老爷的。这个营生,银子倒是能赚些,就是太辛苦。”
这次王正阳跟着高老爷向西北。
黄土地被一条条沟壑分割得支离破碎,隔着这条沟能望见前后、左右的那几条沟,若不是车夫认路,初来的人会绕迷糊。
高老爷说:“顺着最宽的路走多半错不了。不过也不尽然,有的村镇大,通的路宽、走的人多,若只跟着人家走,最后人家都到家了,你还得原路往回返,碰到夜里就别打算走出去。”
行了五日,来到茅津渡口,货多人更多,大多是盐包和铁锭。
走到河岸高坡头往下看,河面不宽,却水急,岸对面是成群的人、牲口和成堆的货。
晚间,住在茅津渡村的客店里,牲口卸了,车停在房门口,高老爷让把角灯挑亮,彻夜点着。
此时已有些凉意,夜风顺着河两岸呼呼地吹着,客店院儿里的大杨树叶子“哗哗”地抖动作响。
高老爷念叨着打发沉寂,“走茅津渡往解州,翻中条山,人挑、牲口驮当天就到。西面风陵渡往蒲州,都是平阳府,比茅津渡多绕两百里。”
王正阳问:“人们为啥要多绕两百里走风陵渡?”
高老爷道:“走风陵渡全是车拉。你若走孟津渡,雇十几个挑夫,一眼看不到,半路拐弯跑了,如咱这绸缎,偷走你几匹够吃几年的。再说风陵渡往西就是陕西,不少人的货往平阳府走一半,剩下的再往西边,自然就得去风陵渡,茅津渡专走平阳和洛阳往来的货。”
高老爷说着的时候,王正阳已睡着。后半夜高老爷睡的时候,王正阳去屋前的黑旮旯里边看货、边站功架。
天蒙蒙亮来到渡口,此时水雾弥漫,河对面虽不远,但却人和牲口的影子绰绰,看不太清楚。
河面上的船与岸边的码头上已是一片繁忙。
高老爷说,不是汛期的时候,茅津渡挑灯夜渡不停,平阳府的棉、粮、铁自茅津渡过河南;南面的杭缎、茶叶、白糖也从这里到平阳府各地,再往北直到雁门关外,人们的茶叶、糖都是从这里运过去。
太阳初升的时候,雾气已散。和在白坡渡口一样,人、货、马一起上船,两个车夫帮着卸车装船,各接过五钱银,找脚儿去了。
一共五头骡子,每头驮二十匹一百六十斤,都是高老爷路上算好的。
他说:“牲口驮得轻巧些,路上不出事故。若只想着省几钱,牲口撂到半路上才是为难。
脚夫把驮扎好,蒙上油布轻松上路。
高老爷骑着乌骓马,褡裢和二人的包裹也都在马上,王正阳一身轻松地跟着。
高老爷看着他,“我看你每天走这几十里一点儿也不显疲,倒是好脚力,若在这虞坂道上当挑夫,一年也能挣个二十两。”
中条山上的虞坂道没法走车,不少路段在石头上凿出来,遇到对面来的驮队是棉花包,便要在宽一点儿的地方停下才能错过去。
常跑这条路的脚夫们,大约是总见面,相遇便高声地打趣几句。
高老爷说,货一到解州,提着的心便落了大半。
大约是心情不错,他扯着破锣嗓在马上唱着:“一根扁担,软溜软溜软溜软溜溜呀哈哈,挑起了扁担我走呀走绛州……。”
脚夫笑道:“东家,这是往解州,不是绛州。”
高老爷乐道:“管它哪里,都是挑担、赶牲口。”
王正阳心情也好起来,忘记了在洛阳怡春楼里的不快,“老爷,我们这一去一回居然没遇到雨哩。”
高老爷高声道:“尧帝爷保佑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