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下去一半,钟鸣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莫耀祖,“你真没什么事?”
莫耀祖支吾着说没事,加上酒至半酣,黄脸变成了红脸。
钟鸣岐举杯道:“来,莫经略不说,干了这杯酒我便走。”
莫耀祖不说不行了,“大人,就两句话。眼下平阳府军粮由单飞虎独揽,故而军粮延误。现盐价暴涨,百姓吃不起盐。若将军粮一半委于城南韩员外,则军粮能按期送达,盐价也能回落。”
果然,如莫耀祖所料,钟鸣岐愣住了,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莫耀祖。
莫耀祖咧嘴尴尬地笑着,半天道:“大人,小人就是随便说说。”
钟鸣岐眉头皱着,“你是有备而来,却道随便说说?”
见莫耀祖还不作声,钟鸣岐收起笑容,“你所言都是平阳大事,牵涉的人都非一般,你最好一丝也别隐瞒,我才能定夺。如此遮遮掩掩让我办事,把我当愚人了么?”钟鸣岐说着,脸上已现出怒容。
莫耀祖听了吓得跪倒,正如他所料,老爷们最忌讳你利用人家。你可以求他,但千万不要耍他。
“小人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只是实在不知如何向大人开口,怕冒犯大人,故而不敢直讲。”莫耀祖解释着。
之前也想过,在钟大人面前动心眼儿没用,“大人,小人这便从头说起,我得大人提携已是幸运,讲完之后,听凭大人发落。”
钟鸣岐:“你且起来讲。”
莫耀祖将单飞虎如何强夺吕府房产、放火烧韩员外军粮、赵俭如何被单飞虎羞辱等等,除了吏房张监史,其余全讲了。
钟鸣岐:“你方才讲了这么多,可有证据在手?”
莫耀祖:“除放火烧军粮是推断,其余皆我兄弟亲身经历。”
钟鸣岐突然笑了,“你对我讲这些有何用?”
莫耀祖怔了一下,心道:这是不愿管了。钟大人眼里不揉沙子,自己不可故作聪明。
答道:“我兄弟原指望钟大人能向知府大人建言。小人心里想的是私事,嘴里讲的是公事。于公这等事不该小人这般草民妄议,于私托大人这样的事情,实属冒犯。”
钟鸣岐叹口气,“你在我面前这样卑微,我们如何还能一起喝酒?给我倒上。”
莫耀祖听了心稍微放回肚里。
钟鸣岐脸色凝重,“军粮之事,盘根错节,你让我建言,是让我去捅马蜂窝啊。”
莫耀祖:“耀祖视大人为师,与大人讲出是想听大人的主张。”
虽不是份内职责,但钟鸣岐与邓知府一样,平阳府的盐价早已是他的心病。但却干了酒,对莫耀祖道:“此事从始至终,你便当没有与我讲过,与你兄弟也是如此。”
这回钟鸣岐可真是彻夜难眠了。
他没有过多的财富和权势,为官一生,对得起朝廷俸??,能为平阳做些有益的事,他觉得最好。
但莫耀祖把事情摊到他面前了,延误军粮有污邓知府一贯的名声;盐价暴涨,百姓口袋里那几两银子又没了;邓知府、郑天野和自己一干人的日夜操劳,只肥了一、两个人。
他想管,可又管不了。
那边是李主事、魏主事、单飞虎及背后的人脉,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碰的。
即使邓知府听了自己建言,扭转了情势,而自己却与李主事、魏主事结了怨,无异于被架在火上烤。
若当莫耀祖什么也没讲,眼看局面一天天变坏,邓知府说不定会被拖到坑里。这样一个励精图治的知府,一场苦干,最后却付诸东流,自己心里也会有愧。
一夜未眠,天亮时钟鸣岐拿定了主意,为了邓知府、为了平阳府,他要站到前面,哪怕冒些风险。
若得罪了平阳官场,待这件事过后,求邓知府动用京城人脉,将自己派到它处任职,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邓兆恒这些时日也心事重重。
十几年来,将平阳府一桩一件的事情办成。
府库充盈起来;百姓过年、过节有银钱花;街上没有了流民;春赋、秋粮催得都不太费力;支应边关、朝廷,也很得圣上首肯。
但最近盐价暴涨让他看到,带着众同僚劳苦十几年,换来了繁华兴隆的平阳,却像小时候玩土,好不容易垒起的城池,被个坏小子过来一脚,便毁了。
眼下,这个坏小子就是河东盐池刘凤田、西城单飞虎。
自来平阳那天起,他便决意与户部刘尚书家族保持距离,他惹不起,也不想让自己沾上腥气。
所以他早有谋划,有朝一日将他们送来的金元宝,用一个恰当的办法还回去。
他以刘凤田的名义,往宣府捐了一千副重甲,报到吏部、户部与兵部。
户部尚书刘凤林接告表,心里还纳闷儿,自己弟弟在搞什么名堂。
刘氏家族金银多,满朝尽知。从京师到地方,吃他刘家好处的朝廷要员太多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局面最好心照不宣;若闹得满朝都议论刘家财多,那绝不是好事。
或许弟弟有另样的想法,刘凤林写信去问。
邓知府除了为盐价踌躇,也在为他回京后的平阳布局。
这十几年,因了朝廷的信任,他与平阳大多官吏都在原职,各种利益、人情交织在一起,快成尾大不掉之势。
大多官员定会重新派到它地,新任知府自是皇帝亲点,但邓兆恒还是想尽力,向朝廷荐举一个他放心的人。
眼前却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
郑天野会做事、也能看清事,却不善与人斗;
李墨林能看大局,也有才能,却易随风倒;
魏主事虽能干,却贪婪狭隘;
兵房郝万里是军籍;
礼房常主事是个老实的书呆子;
吏房主事除了埋头文牍,就是喜欢上下勾连,自家的十几号亲戚,都在各衙门挣工食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