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方中元去乡里驮货,方柏荣在店里拨拉着算盘。
他这店一把扫帚、一把铲地卖,利也是几分、几厘地挣,其实不用算盘,每天的帐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看似有八十多亩地收租,还有一家杂货铺,比一般门户强太多,可吃穿用度耗费也大。
就拿穿戴说,他家从炕上到身上,从里到外,不是绸缎就是细棉布。有那穷户一辈子也攒不下他家里的一件好衣裳。
两个已成家的儿子也是,今年借几两,明年挪两锭,自是不会还他,总归一年到头几乎剩不下银子。
这回城里给三娃买了房、铺面,方柏荣觉得要与大儿、二儿讲清楚。
春花过来喊:“爹,家里来人送房契,说要亲手交爹手里。”
一个戴网巾的年轻人坐在堂屋椅子上,见方柏荣回来,起身作揖,递过两张盖着印签的房契。
“赵爷遣晚辈来给方大叔送房契,一张住宅、一张铺面,大叔看好。”
方柏荣一看印签、画押什么都全了。
“赵爷说,上面缺的让大叔自己画押、摁手印,我带回一份即可。房院钥匙过几日再送过来。”
第二日,方柏荣让中元把两个哥、嫂唤来。
半前晌,四口儿人都到了。
方柏荣老两口儿盘腿在东屋炕上坐,老大、老二夫妇和方中元在地下凳上坐。
方柏荣清了清嗓,“中元媳妇看娃,中元就代了她听听。爹今日喊你们两家来,把咱的家事说一说,理一理。”
看地下的五人恭敬地听,方柏荣喝了口茶,“爹娘将你们养大,给你们成家。到如今也都生儿育女,各家温饱无忧。无论满不满意,我老两口儿是尽心尽力了。”
老二方进元中等个儿、白净的方脸,长得随了娘,是哥儿三个里能说会道的。
“爹娘养育大恩,我们几个哪敢挑爹娘的不是。”
方柏荣打断他,“眼下中元也是俩娃的爹了,总这么糊涂过下去也不行。都是爹娘的儿,我与你们娘不能偏这个、向那个。先把我的布排说与你们。”
老大方宝元高个儿、微黑的圆脸、隆鼻,有些随了爹。
“爹,你咋布排都行,我们哥儿仨听爹娘的。”
方柏荣脸上浮出笑意,眼睛有些锐利地看着地下的儿子、媳妇们。
“这话爹爱听。总得跟你们讲清楚,当初,宝元、进元成家一人一处宅院,不大也不小,每人给了五亩地的本钱,也合到六、七十两了。到中元这会儿,不能比你们多,也不能比你们少。几日前,我在内城买了一处院、一间店铺,共用去一百两整。我打算让中元搬到城里去住。”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老大、老二的脸色,见几人都面无表情。
接着道:“眼下的一百两,也就顶你们当初的六、七十两,这么算中元也没占便宜。眼前这八十多亩地、杂货铺还有四合院,我们老两口儿先给守着,以后还是你们哥儿仨的。”
老大宝元道:“这么说,除了给中元买了一处院,一处铺面,无其它变化。”
方柏荣:“爹的想法,这么多年宝元、进元也过得去,要说以后有没有起色,爹也不敢给你们拍板定案。当下,就是看中元能不能再折腾一下,万一干好了,咱家脸上都有光。
眼前,中元俩娃小,你娘跟着看一看。毕竟家里一百两的老底儿拿出来了。今儿把你们叫过来,就说说这事情。晌午愿在,大媳妇、二媳妇帮你娘做饭,不愿意在,喝口水就回。”
地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方中元原以为这店、这四合院都是他的了,不想今日爹这么讲,也不知城里那宅院、店铺是何模样,一时懵在那里不知所措。
宝元媳妇这时欠了欠身,“爹说啥儿媳都听,绝不敢驳话。趁爹娘与弟兄们都在,我有句话要说。当初我过门儿的聘礼是银钗,手镯是二两的;到二兄弟媳妇就变成了金钗,手镯是四两的。我的堂柜、炕柜是杨木的;老二就成了榆木的。锅碗瓢盆都比我的好,比我的多。”
宝元媳妇咽了口唾沫,“说到房,虽说都是一处院,我跟大娃是四角落地的,到三娃这里,就变成硬砖到顶的。我是老大,不与兄弟们争。就是想,我们两口儿就跟那后的一样”,宝元媳妇说着抹泪哭了起来。
进元媳妇扭头呛道:“大嫂,你如此说就没道理了,你也不看我娘家陪得是甚?”
宝元媳妇:“你娘家陪什么是你的,也不给我。”
进元媳妇:“当然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方柏荣本来想得美美的,把事情说一说,在后辈面前摆摆功,却不想两个媳妇因为陈旧事吵了起来。
拍炕怒道:“都给我滚,谁也别再想得我一亩田,一间房。”
方大婶在炕上劝道:“你俩娃都快有你高了,还提那陈芝麻、烂谷的有啥用。老大那时候家里不富裕,想多给也没有么。”
进元这时咳了一声,“爹,让我说,不如把咱家的田、房院趁早一分为三,当下就给我们哥儿仨分妥当,省着以后你多、我少闹别扭。”
宝元接道:“我看也行。”
本来,方柏荣对比着莫耀祖、赵俭就对三个儿不满意,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
高声喝骂,“分你娘耳朵。来,你哥儿俩先把老汉分着吃了。”
说着,光脚下地,躺到老大、老二跟前。
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吓得跪下求方柏荣起来,方大婶拍炕骂道:“你们这几个畜牲,把我老汉逼成这样。”
几人连哭带哀求,把方柏荣扶坐起。
方柏荣拍着地干嚎,“尧帝爷啊,我方柏荣咋就养了这么几个没出息的货。”
春红听得正房大乱,丢下娃跑进来,一见平时敬重如山的公公成了这样,大哭着往起拉。
闹腾了一阵,方柏荣才上了炕。
指着跪在地上的几人道:“老子管到你们成家便仁至义尽,往后无论是良田千顷,还是讨吃要饭,各不相干。老子手里这些家当谁也不给,休想从我手里得一分。”
方大婶哭道:“我还舍不得我孙儿、孙女,你爹非出幺蛾,让三娃四口儿走。”
方柏荣骂道:“都给爷滚,再不滚打你们个狗东西。”
春红把哥嫂们和丈夫拉到东厢房,“哥嫂们先别走,等爹消消气,进去赔个不是。”
两个小孩儿被方才的动静惊得大哭,两个嫂子不好意思起来,一人一个连逗带抱哄着。
方中元怪两位兄长,“大嫂、二嫂抬几句,眼看爹已经生气了,你俩还火上浇油。”
老大、老二知道惹了爹娘,今儿这么走不行,商量着怎么办。
春红道:“爹正在气头儿上,等气消了些,我们过去认个错。”
春红方才开着门缝儿听了个大概,“两位嫂嫂方才争执我听见了,我过门时就中元给了一对细丝银镯,这么说我才是最不值的,大约是我娘家最穷吧。”
方中元:“你这什么话,爹娘对咱怎样,能用一对手镯掂量?”
听得正房里方柏荣骂声住了,又过了半盏茶的空儿,六个人鱼贯而出,进去跪在地上。
老大:“爹、娘,娃们不孝,冒犯爹娘,二老消消气。”
老二:“爹,儿知错了,以后听爹娘的。”
大媳妇哭道:“爹,方才春红说她也没得什么,春红都不计较,儿媳往后再也不想这事了。”
本来,看着老大、老二媳妇一人抱一个娃进来,老两口儿的气已消了大半,再一听软话,方柏荣就把话说了回来。
“爹话还没说完。我把那地、那店铺攥在手里,是想着再给你们多挣几两,最后还不是你哥儿仨分?当下就一劈三份,能有啥涨势?”
方大婶:“仨儿、仨媳妇,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哪个受委屈娘心里都不好过,哪来的这个长、那个短?”
两个娃见爷爷、奶奶又高声大嗓起来,咧嘴要哭,几人赶紧起身你抱我哄,脸上出了笑意,这事也就过去了。
方柏荣:“家里娃晌午谁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