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副主事道:“也是好大的一座金山。”
梅亭玉笑道:“你们户房眼里什么都是金银,咱们下去吧,把方才的笔录再补一补。”
郝云来到后院的东厢房一层,三个黑衣人的尸体放在杂货屋里。
仔细翻弄着尸体查看,脱下其中的一只短靴端详,实纳底外的牛皮已快磨透,沾着黑的、红的、黄的土渍。
“正阳,把你的鞋脱下我看。”
郝云接过王正阳递过的鞋,鞋底却只有黄的土渍。
郝云舌头舔了舔黑衣人的鞋底,又舔了舔王正阳的,抬头望着西厢房的屋檐,眉宇间显出迷茫和阴郁。
墙外是大街,街那边就是盐池,而郝云是去过盐池的。
夏县距解州满满一日的路程,夏县的捕头带过来十几个拎水火棍的差役。
郝云责备道:“这种公差非刀即枪,咱们不是拿着水火棍赶百姓。”
捕头拍了拍自己的佩刀,无奈笑道:“郝爷,我们捕房就这些家什了。”
梅亭玉道:“我们好歹也四十来个壮汉,这么大的阵势,量也不会再出事,何况又多了王捕头。”
郝云让解州衙门派了两辆马车,一辆拉受伤的护卫,另一辆拉死去护卫的棺材。
过了夏县,第三日到绛州驿馆住下,由绛州县衙派出差役护送到下一县。
如此折腾,于第十日后半晌,回到平阳城向邓知府复命。
邓知府正在书房写字,一听梅亭玉在门外请见,亲自迎出府门。
那解州来的巡检史和民兵,第一次见一身红袍的知府大人,不由分说呼啦跪倒,受伤的护卫也从车上下来要跪,邓知府挥手,“都免了。”
后面车上停着棺材,梅、夏二人瘦成了尖嘴猴腮,郝云的脸更黑了,王正阳则脸色发青,眼前的情景已让邓知府了然。
“老何,去把弟兄们安顿好。”
邓知府往内客厅的椅子上一坐,示意四人边上坐。雪儿、小兰上了茶,旋即退下。
邓知府:“你们谁说?”
四人相互看看,居然不知从何讲起,一时语塞。
梅亭玉:“潼关之前我二人慢慢报于大人,潼关之后由郝指挥讲吧。”
郝云将到潼关之后,尤其是解州发生的事禀报,王正阳补充了几句。
夏副主事道:“光顾说话,最要紧的东西呈于大人。”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盐引,接着道:“甘肃镇七万、兰州卫五万,我与梅大人各自保管一张。若谁有个差池也不至于都毁了。”
二人笑呵呵地呈与邓知府。
邓兆恒接过两张盐引,默默地端详,想着钟鸣岐在黄河沉没前举着包裹的情景,看看眼前的四个属下,欣慰、心疼、伤感、愤怒一起涌上来。
夏副主事:“大人,临返程前,甘肃、兰州二位将军托属下与梅副主事转交大人礼物。”
夏副主事名叫夏璇,三十几岁,本朝进士,山东东昌府人,调任平阳户房副主事已有数年,算是旧吏。
梅亭玉:“甘肃郭将军赠大人一支羌笛。”
夏璇:“兰州冯将军赠大人一件羔皮袄。二位将军说,大人见了此物自会明白。”
邓知府双手捏着羌笛端详着,不由叹道:“好大一只鹰。”
郝云、王正阳也定睛看,这骨笛长近一尺,食指粗细,光白如玉,上有五孔。
邓知府手指捏住音孔,对着吹孔长长地吹一口气,手指起落几下,声音锐利、空灵,似云端盘旋之音。
邓知府:“甘州、玉门,相望而不至久矣,我知郭将军。”
再看那羊羔皮袄,毛卷如蜗,雪白柔软。
自言自语道:“冯将军戍边之志,舍命不渝。”
邓知府抚摸着羔皮袄,眼睛亮亮地,“你们四位都晚些回家,本府为你们接风,顺便让梅、夏二位讲讲潼关以西的事情。”
当晚,郝云回到家,虽疲惫不堪,心里却暖意融融。
奚桃花先为他生了个儿子,他给取名大喜;不到一个月,小翠给他生了龙凤胎,儿子自然叫二喜,女儿则两个媳妇各取一字,起名翠花。
小翠个儿矮,又是两胎,奶水却是比奚桃花足得多,常常给大喜喂几口。
而小翠忙别的事,二喜、翠花哭闹时,奚桃花也一边一个抱着吃两口。
女佣人洗尿褯子、包被时,赶上稀粥锅开了,奚桃花便过去先看着灶煮粥。
三个女人常常不分你我、主次,两个娘、三个娃混着养,郝云看着合不拢嘴。
郝云有时与奚桃花笑谈:我的两儿一女,为何不放到一室,我夜里都能看到,如何还一日一日地轮着。
郝云这五间正房,中间是客厅,奚桃花、小翠各住东西套屋,孩子与母亲住里间,郝云轮着住两边的外间。
只要郝云进门,必是要恭敬伺候,这是奚桃花定的规矩。
郝云一进门,先是两边去看儿子、女儿,逗弄几下,“我说放到一屋嘛,先看大喜慢待了二喜、翠花;先去看他俩又冷落了大喜。”
小翠道:“就是放到一屋,爷又没长着三只手,总是有先后的,爷按大小排着稀罕就行。”
女佣将茶沏好摆在客厅,奚桃花道:“爷先喝茶吃些点心,多日奔波,早些歇息。”
郝云:“在府里光顾说话,没吃多少东西,真得垫垫了。”
将一盘点心吃下肚,净面洗脚后,郝云到东外屋,一沾枕头便深沉睡去。
小翠对奚桃花道:“也不知爷这回接的是何贵重东西,去了这么长时日,还累成这样。”
奚桃花:“单单骑马走路,不至于此,定是遇到难事了。”
王正阳回到家时天已黑,里面已闩了门。
叩了一会儿,赵俭开门见是王正阳,嘿嘿笑道:
“正阳,你不是可以翻墙么,自己家也无需太多规矩。”
荷儿闻声迎了出来,“阳儿,先进来喝茶,姑给你热饭去。”
王正阳说已府里吃过。客厅灯下边喝茶,边将一路上的事讲与赵俭。
赵俭听得脸变了色,“好险,你独自一人对宫善业,太冒失了。”
王正阳:“叔,我打不过便跑,他追不上我。”
赵俭心里有些踊跃,“这倒是个将鲍云豹下狱、搬倒单飞虎的好时机。”
赵俭手里的举告书一直没交出去,以郝云、邓知府看人、看事的眼光,弄不好连自己一起交出去了。这回,时机终于来了。
郝云第二日起来,去拜见伯父郝万里。
集市上买了两条羊腿用绳拎着,直接进了守备府。
郝万里见郝云升了指挥,两房媳妇一股脑儿生了两儿一女,很是欣慰。
“你当下家里人口也多了,你那俸银想也所剩无几,来我这里就不用破费了。”
郝云:“侄儿此次赴风陵渡护盐引回来,遇了一些凶险,有件事一时难以想明白,想请伯父定夺。”
郝云讲了前后经过,“伯父,以我的经验,那劫盐引的另一伙,多半是河东盐池的人。可他们势力之大,不是刑捕司能动得了,我当如何?”
郝万里:“岂止你动不了他们,邓知府也无能为力,能把盐引护回来算是幸运。至于怎么办,你如实对邓知府讲,等号令便是。若他没有下文,你便当没发生过这些事。”
郝云:“侄儿就依伯父指教,回了就去拜见知府大人。”
郝万里:“单飞虎涉嫌其中,此事不仅要详尽告知邓大人,也要向魏主事、罗通判禀告。虽你是受邓知府直接指派,但案子的事不可乱了章程,按官场规矩来。”
郝云辞了伯父,便奔刑房衙门而来。
一个差役过来道:“梅副主事请指挥过去。”
梅亭玉笑对郝云道:“邓大人还说放咱们三天假,我猜你今日定要来衙门。走,我二人一起将案情报于魏、罗二位大人。”
魏程远听后,“死去的弟兄多发几两抚银;受伤的要关照好;罗通判你去办这件事。”
罗通判点了点头,拱了下手。
魏程远又问郝云:“如此讲,那些歹人都是单飞虎的人,单飞虎也必要查一查。”
接着一拍桌案,“去单府拿鲍云豹,若是受单飞虎指使,也拿来下狱。”
郝云刚要去布排抓人,魏程远又道:单员外牵涉平阳府很多公务,待向知府大人报过。
众人听着有些不对劲,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向魏程远告退后,郝云去见邓知府,他必须单独向邓知府禀报盐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