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梅赶回来,只见方中元脸色青灰,春红已哭成了泪人儿。
小梅摸摸还有鼻息。跑到街上,打听着找到郎中。这郎中上了些年纪,腿脚走不快,小梅心急却又无奈。
将郎中送进家门,又急急去作坊寻赵贵。
赵贵、奚富贵正在画版前,一板一眼地与匠人说话,见小梅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你们快去中元家,中元出事了。”
赵贵:“别急,先说咋回事。”
小梅道:“邻居看见时,中元倒在家门口已不醒人事……。”
赵贵、奚富贵大踏步往方中元家走,小梅气喘吁吁后面喊:“我跑不动了,你俩先走,我随后到。”
南关、北关、西关一跑,已是两个时辰过去,小梅觉得脚腕要走断了。
“三个娃大约还没人管哩”,心里想着,从路边胡乱买了些烧饼、包子,一瘸一拐慢慢挪着回方中元家。
郎中给方中元摸了脉,问了春红方中元自何处回来,又让脱了衣裤看了一番。
“脉相、体肤上看,是受了大寒,且人已寒透,侵了骨髓,如此之人不可一下受热。”
赵贵、奚富贵赶到,郎中让几个人将方中元挪到凉炕一边。
“脉相阴弱的厉害,到这种地步就难了。若睡炕头,人就算暖醒过来也得疼死;若睡凉处,阳气又回不来,人还是保不住。先去大药铺寻一剂还魂草服了,能喝水便喂一些温水。”
奚富贵一脚跨在门外,“我这便去寻”,急急出去了。
赵贵让春红先哄住吓坏了的三个娃。
“先生,到这般地步,我兄弟可有性命之忧?”
郎中摇摇头,“如此之相,多为流浪街头倒毙者,寒气已把人浸透了。往后即便是神儿回来,怕经络已冻伤,口眼能动,肢体却不能动。在下不明,他一个大活人、家境也尚可,如何受了这样的大寒?”
赵贵:“去了一趟风陵渡,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
奚富贵跑了几家药铺,哪里有什么还魂草,再打听药铺都关门了。
便寻着郎中的住处打听,一路寻到南关,已近半夜,敲开了门,人家说有两根,但不看病不卖。
奚富贵:“那就请先生去为我兄弟号脉开药。”
郎中道:“今日已晚,明日再看。”
奚富贵心急,“明日我兄弟的命就没了,先生夜诊多少银钱我认。”
那郎中慢慢腾腾随奚富贵来,照例摸了一番脉,翻翻眼皮、掰掰嘴,又抓了几下手,问了经过,“这是寒气把经络给闭了,脉又过于阴弱,打不通经络。就还魂草吧,这一棵煎服下去,脉相该当转阳,否则小生也无法了。只是这还魂草一般人家吃不起。”
奚富贵:“先生方才说有两根,多少银两一根,我全要了。”
郎中道:“且慢说,二两一根,小生只卖你一根,他人需时或可再救一命。”
奚富贵自腰包掏出一锭银子打发郎中走后,小梅将那一根一拃长的还魂草切成碎段,煮了又煮,赵贵、奚富贵撬开方中元嘴灌了下去。
果然,天亮时心窝热了起来,能摸见心跳。
这才想起肚里饿。小梅早已给三个娃吃了包子,哄着睡了,几人就着热水咬了几口烧饼,也分东西屋昏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看了看方中元还那样。
小梅道:“我熬了些粥水,却是喂不进。”
赵贵:“脂粉店先别开了。小梅在这里守着,富贵去作坊,我去棉布店,若无要紧事我们便早回来。春红去告知方大叔,出了这么大事,得由方大叔在眼前布排。”
方柏荣一听小梅说儿子倒了,不醒人事,犹如五雷轰顶,定了定神儿,急急往北关去。
路上听春红说了个大概,进门却见儿子只喘着气,眼皮儿都不动一下,一时悲上心头。
“儿啊,你咋成了这样,赵贵、富贵哩?”
春红:“他俩去作坊和店里看一眼。”
方柏荣怒道:“人都这样了,还看那店做甚?”
春红:“爹,他俩熬了一夜,刚打了个盹儿走的,莫怪他们。”
方柏荣才想起小梅在,知道自己言语欠妥了,“叔方才情急之下,侄儿媳妇莫怪。”
小梅道:“大叔,当下怎么办?小辈们做不得主。”
方柏荣再一细问,小梅道,郎中说只能这么守着。
“好歹得医一医,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请遍平阳的郎中试一试。”说完,转身出去找郎中。
赵贵、奚富贵回来,方柏荣请的郎中开了几副药,已经走了。
春红煎着药,小梅看着娃,方柏荣六神无主地坐着。
方柏荣正色问:“你哥儿仨是一起的,他如何出的这种事情?”
赵贵听出方柏荣有怨气,“叔,跑风陵渡原是我自己的事,后来中元入了伙。我们三处生意,人手摆布不开,这回让中元去,走的时候好好的。
我早起到店里问,中元将车马交了便独自回家,谁知在家门口出了这档事。郎中说受了大寒,我常年跑这条路,冷暖都得受着,却也没弄成这样,不知路上出了什么事。”
方柏荣一听,也说不出什么,“中元既成了这样,我当爹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媳妇当寡妇,我得给他治,哪怕治死了也不后悔。”
赵贵道:“大叔,我俩与中元是兄弟,无论怎么治,花多少银子也是要帮着。当下的生意并非我哥儿三个,脂粉店可以缓几天,棉布、木刻画我与富贵不能给人家撂下,还得去盯着。
今年的分成,我俩还算他一份。至于中元看病花多少,还是我们哥儿三个平摊,就如赚银子一样。”
奚富贵道:“大叔,事到如今,我们谁都退不得,脂粉店也停不得。中元躺下了,春红弟妹与两个娃得要花销,好歹那里每日能进几钱银。我们都咬牙挺一挺,年画这事忙完就能宽松些。
侄儿还有个想法,大叔不如将城南的杂货铺关了,替中元去棉布店管账,进项肯定比杂货铺多。”
方柏荣原来心痛、焦急,又有些埋怨,若儿子不与这哥儿俩搭伙,多半也出不了事。
他原本以为,这哥儿俩见儿子成了这样,会抽身离开,丢下半死的儿子和无助的儿媳一家四口儿,他和老伴儿可就水深火热了。
听哥儿俩这么讲,又为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些惭愧,脸红了一下。
“城南那片我一时还丢不下,我让中元他哥嫂过来一个帮着照料。中元不如接回老院去住,有他娘帮着照看,你们也能腾出些手来。”
赵贵:“大叔,中元眼前的住处在西关作坊和东外城棉布店中间,距我家与富贵家都不远。我们两口儿与富贵都够得上,谁有空便来一趟,若搬回南城门外,反而都不方便了。
不如把婶接过来,与中元同住。小梅把榆钱儿放这里去看脂粉店,大叔先替中元到棉布店做账房。咱们一起去,一起回,把这生意做下去。”
方柏荣沉吟了会儿,一拍大腿,“我的两个好侄儿,叔就依了你们。我这就回去布排,把老太婆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