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富贵、方中元一进门,见赵贵三口儿在。
奚富贵:“哥,你好清闲,我与中元都在店里,你却跟着嫂嫂看娃玩。”
方中元:“嫂嫂不去,我两个男人真卖不动,前半晌连两钱银都没卖出去。”
赵贵笑着反问:“难不成你嫂嫂看店,你替她看娃?”
奚富贵:“眼前就要忙年画儿了,左右咱们人手是不够。我看三个娃让春红弟妹一起看了,嫂嫂腾出手来去看店。”
春红:“我看这样使得。两个、三个都是看,中元也稀罕榆钱儿,我就当多了个闺女。”
赵贵:“我看啊,既然生意都搅和一起了,谁有空谁去。小梅教教春红妆点,春红也可到脂粉店里看着。我俩还说今日去谢方大叔,这一磨蹭便晚了。”
方中元瞅了瞅日头,“是有些晚了,不过无碍,正好今日关了店,一起回我爹娘家。”
奚富贵有些扫兴,“我是来喝酒的,你们都走,我还回店里去。”
方中元:“我爹娘又不是外人,你一起去,我爹也爱热闹。”
赵贵打趣道:“咱三家一起去,说不定方大叔还能给富贵说个媳妇哩。”
奚富贵:“你是当着瘸子说腿短,笑话我没媳妇么。”
五个大人背着、抱着三个娃,说说笑笑。街上各自买了些吃食,让赵贵、奚富贵拎着。
初秋的艳阳清亮亮地照着平阳城,却是一点儿也不热,凉风习习,很是舒畅。
到了方柏荣家,已是日头正当空,老两口正面对面在炕上,快要吃完饭。
见一伙人进来,方柏荣下炕,哈哈笑着,“这一大队人马,好有气势。”
小辈们纷纷施礼。奚富贵第一次见,跪下磕头,“侄儿奚富贵,拜见大叔、大婶。”
方大婶呲着满口整齐的牙,笑得合不拢嘴,念戏词儿一般,“三个能主事的儿,俩俊媳妇,还有三个奶奶的小心肝儿。”
赵贵:“今日本要来大叔家登门致谢,却在中元兄弟家耽搁晚了,搅了叔、婶的午睡。”
说着,将一条猪肉、两瓶酒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到堂柜上。
奚富贵将二斤绿豆糕也放上去:“叔、婶,这是富贵的心意。”
方柏荣呵呵笑着,“你们来大叔家喝酒,拿东西我笑纳,银钱收回去。既是中元的兄弟,就莫与我老汉见外。”
小梅:“大叔恩情,这些已是微薄,无论多少,大叔纳了。”
方大婶:“都上炕,让我亲亲三个娃。小梅第一次登门,陪婶说话,春红做饭去。”
方中元:“二位兄长也陪我爹喝茶,我与春红操持几个菜,一会儿就来。”
方柏荣与三个晚辈饮酒吃菜一番,问着赵贵、奚富贵的家世、生意。
“说来这世间也不大,我与耀祖老街坊、忘年交,耀祖媳妇如我亲侄女一般。没想到中元结识你哥儿俩,最终都归到了耀祖这里。你哥儿俩都是从苦菜地里硬挣出来,知深浅。中元能与你二位结成朋友,实乃幸事。他年轻,遇事多包容提携。”
赵贵道:“中元与我哥儿俩一样,不会算计人,我们正缺个能算账的。眼下三处儿买卖,哥儿仨合了伙,加上西安耀祖兄、风陵渡德柱兄的相助,必能越做越红火。”
方柏荣:“我老汉守着八十多亩地,一间杂货铺,这些年无甚起色,中元与你们合伙了一年,便胜过我,可见种田实在是无有出路。”
奚富贵听到了心坎处,“叔啊,赵哥知我的来路。我若死守着那几亩田,怕是眼下坟头都荒没了。眼见着活不下去,无奈卖光了几亩田,哥儿俩做起了木刻画生意,又幸遇耀祖兄长提携,后又入了中元兄弟的伙。不怕叔笑话,当初我都想过,身无分文之后怎么个死法。”
加上喝了几杯酒,奚富贵掉下泪来。他好喝酒,一喝又爱哭。
方柏荣:“贤侄年纪已不算小,为何不早日成个家,似赵贵侄儿一般度日。”
赵贵嘿嘿笑道:“说的是么。我这个兄弟,要银钱有银钱,要人才有人才,大叔若有合适的好闺女给牵个媒。”
奚富贵脸一红,“你莫仗着有个嫂嫂便总拿我打趣,你还不是让我做主婚。”
赵贵:“好、好,待兄弟成婚,我也给你做主婚,把这人情还给你,再随一锭大银的贺仪。”
奚富贵:“我眼下有大叔了,到时让大叔主婚去,不用你。”
方大婶笑道:“富贵说对了。在这厢里,哪家娶媳妇都离不了你大叔去布排。”
众人吃喝罢,又说了一阵闲话,告辞各自回家。
今年的天气,寒得比去年更早。
谷黍刚收完便落了雪,未进腊月,汾河的冰便冻了个厚实。只不过连续几年冬天大寒,邓兆恒在的时候,早早往平阳城储石炭,形成了常例。
平阳府大小官员虽全换了,工房主事付常秀却也早做了准备。
户房在城内各处的石炭厂都开着,石炭堆成一座座小山。这个冬天,平阳城还是温暖的。
莫耀祖捎信说,往西安的画,多一些加手工描色的好画,有瑕疵的套色画一概不要,且要的量较往年大。
这样一来,赵贵、奚富贵常抽空往木刻画作坊跑,小梅、春红轮着看脂粉店、带娃。
往风陵渡送画不敢交给脚行,便让方中元在风陵渡与平阳城之间往返。
做成一批、送一批,和棉布一起运。方中元想着人家哥儿俩操办的木刻画生意,让自己也入了一股,尽管多跑了不少腿,自是无怨无悔。
今年的大寒不同往年,连风陵渡也冻上了,这是多年未见的天气。
风陵渡水面平且急,一般的年份冻不上,即便结了薄冰,用船桨一敲,一走船便开了。
今年却是冰厚,只好不停地有人在行船的航道上用钢钎破冰。
方中元冒着严寒将画和布运到,交给南岸的张德柱。
返回北岸时,一脚踏在冰上,却是昨夜被人敲碎过的地方。人掉了下去,幸好被船夫拉上来,却已是浑身湿透,冻得人变了模样。
在岸边一家客店里,脱了衣裳捂了棉被,好容易暖过来。
捱了两日,想着临近腊月货催得紧,不待棉衣干透便穿了往回赶。晚上脱了晾,白天再穿上,一路晓行夜宿,凉棉衣就没穿热过。
正午时候,回到东外城交了马车,方中元恍惚地往家走。
街上大白日的平地起了旋风,两旁屋顶的雪被刮下来,一团团在风中飘着,方中元觉得似有一张张大嘴围着他叫着、笑着。
一阵透骨的寒意,觉得又像刚从冰水里出来。硬撑着到了自家的台阶下,一头栽倒。
风大天寒,春红见门总被风吹的乱响,便关上里面闩了。家里热炕上哄着榆钱儿和自己的一双儿女玩耍,哪里知道方中元倒在了门外。
还是街坊回家时扭头看见,把门喊开,手忙脚乱地将方中元扶到炕上,人已是昏迷不醒。
春红慌了片刻,央人去脂粉店喊小梅回来,这边大棉被将方中元捂上,往嘴里喂热水,却是喂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