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点头道:“是啊,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岁月无情,时光不留。我们都老了,或许,有些事我们也该好好的思量清楚,好好的做出决断了。毕竟,时日无多,要考虑身后之名了。”
桓温皱眉看着谢安道:“安石要和老夫谈眼下之事了么?可是老夫今晚只想追忆当年你我共处的美好时刻,并不想破坏今晚宴饮的气氛。老夫觉得,今晚我们还是只谋一醉,共叙旧情为好。安石,你认为呢?”
谢安呵呵笑道:“敢不从命。安石再敬大司马一杯。”
桓温大笑,举杯饮酒。
接下来的时间里,桓温和谢安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说话,共叙当年之事,笑声不绝,兴致高涨,旁若无人。
座上其他人都呆呆的陪坐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喝酒聊天。郗超想插几句话,但却插不上嘴。桓温说了,今晚不谈其他的事,只叙旧情,郗超想说些什么却也不能。而其他人各怀心思,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启话题。
李徽和谢玄倒是敬了桓冲几杯酒,但对郗超,两人却是根本不假以辞色。桓冲冷眼旁观,尽皆看在眼中。
酒宴最终在初更之后结束,因为谢安和桓温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两个人倒都是真性情之人,说了不谈眼下之事,便再也一句没提。说了共谋一醉,便真的拼命往嘴巴里倒酒,两个人虽都是海量,终于还是都醉了。
“谢公和诸位歇息之处,我已然安排了。请随我来。”桓冲起身向谢玄李徽拱手道。
郗超在旁甚为讶异。忙拉着桓冲来到一侧,低声问道:“桓将军,他们的安歇之处不是早已安排好了么?怎地桓将军也作安排?”
桓冲道:“景兴,谢公一行乃贵客。之前安排的住处太过狭窄。随行人手和车马无处安放,你难道看不出来么?需得重新安排。”
郗超皱眉道:“但不知桓将军要安排他们住在何处?”
桓冲道:“就在我的大帐之侧。”
郗超一愣,低声道:“是否禀报桓公定夺?”
桓冲瞠目道:“需要么?那你去禀报便是。景兴,我劝你一句,做人行事,还是得留些余地,免得将来堵了自己所有的路。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要做什么,希望你不要来多言。我和我兄长不同,我不喜欢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吵闹。”
郗超闻言,识趣的不再多言。桓冲不是桓温,桓冲可不买自己的帐。若说桓氏上下唯一不对自己假以辞色之人,便是这位江州刺史了。偏偏他是桓温最器重的兄弟,自己也还是少惹他为妙。
当晚,在桓冲的安排下,谢安一行人安顿在大营北侧桓冲的江州兵营地,几乎紧挨着桓冲的大帐的一个小小的营盘内。
桓冲下令所有本营兵马禁止进入谢安等人驻地百步之内,违者军法处置。说是保证谢公等人安歇,不得打搅。但谢玄和李徽私下里都认为,桓冲此举显然别有用意。这或许是一种保护措施。
一切安顿完毕,谢玄和李徽才松了口气。本以为今晚宴席上便会有一场交锋,便会闹的不可收拾。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情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桓温和谢安今晚的表现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互相之间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敌意。这让今晚的宴会多了几分温情脉脉,少了一些剑拔弩张。
当然,谢玄和李徽都认为,事情当然不会这般轻松愉悦。也许明日才是真正触及分歧的时候。也许桓温只是先礼后兵,只是野兽撕咬猎物之前的一番温柔的舔舐。那些温情的回忆,只是为了让内心之中的罪恶感降低一些,只是为了让猎物麻痹一些罢了。就目前的局面而言,不大可能有令人愉快的收场。
但那是明天的事情,起码今晚可以安眠。李徽甚至让谢玄今晚不必去巡夜守卫,因为今晚毫无必要。倒不是因为信任桓冲,而是在谈及正事之前,桓温不可能直接下手杀了自己一行人等。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便是,杀谢安是激化矛盾,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在完全撕破脸,或者失去希望之前,桓温不会那么做。所以,除非是对谢安的态度感到彻底的绝望,否则桓温不会这么做。除非桓温已经决定了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行事,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做。
当然,对于李徽而言,还有一个虚妄的心理寄托便是所谓历史的进程。那是最后一根心理上的救命稻草。但这根稻草有没有用,便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