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钧礼茫然,独他此刻眼中的江不晚是清晰分明的。
江不晚直起腰身,而后与杨明洞转身出了医院。
郑钧礼目送江不晚,知道她的身影完消失。
郑钧礼低头,看向手中斗灯。明亮的灯火倒映在他眼眸,照亮生死阴阳两道,让他看见了他已死去的父亲。
周遭陷入一片虚空,世上只剩下了他与父亲两人。
“爹。”郑钧礼在看见郑仁的那一刻,泪珠滚落。他仿佛重回了伤心时就可以扑到父母怀里的孩提时期,喜怒哀乐都不需再掩藏。
“爹爹要走了。钧礼你要坚强。以后郑家便只能靠你护佑了。”郑仁走到郑钧礼身前,抬手抚摸他的发丝,就像郑钧礼很小的时候那样。
“不。爹爹你才是郑家的顶梁柱,你应该要再活几十年,最后将家产交给钧南的。”郑钧礼抱头痛哭。
他也忘了他是何时与自己的父亲产生嫌隙的。
或许是父亲续弦之时,又或许是弟弟出生之后。
但他已经遗忘的那个很可能不重要的节点,却导致了他与父亲现在的遗憾。
遗憾太多,清算不完。
这使得郑钧礼现在的脑海里,只愿意不停回忆母亲未亡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那时候,他的爹娘常抱着他一起睡觉,虽然他们那时候还住在乡下的毛坯屋子里,经常吃不饱饭。
“我从来没想过日后把郑家产业交给钧南。他不是那块料。”郑仁轻拍着郑钧礼的肩膀。“我知道春芹和钧南平日对你不好,但希望你顾着血缘关系,以后多照顾她们娘俩儿。”
“我知道。”郑钧礼轻声应道。
“还有盛志路计划,你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盛志路对金城十分重要,把握着日后金城的经济命脉,决不能让那些只知道赚钱的小人建造。”郑仁只怕那些唯利是图的,偷工减料,让盛志路计划毁于一旦。
“嗯,我都答应爹爹。”郑钧礼如今也明白,郑仁大抵是真的要走了。他本来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现在连父亲都要失去了。
“我为了给春芹和钧南一个家,也给了你诸多委屈,使得你我父子二人,至亲至疏,直到我死,都没有修补的机会。”郑仁轻抚眼角,郑钧礼看他眼中分明有泪。
“下一世,我还能做你父亲吗?”郑仁垂眸,悔恨万分。原来人如果真到了死这一步,什么面子都不想要了。如果他之前能放下那所谓的面子,与郑钧礼好好相处,何至于斯?
郑仁的身体开始慢慢消解。
郑钧礼不知是他将要散去,还是斗灯的术法将要失效。郑钧礼额上冒出汗滴,想伸手抓住这流淌的时间。
“我不想要下一世。”郑钧礼哭涕。“爹爹,我求你,不要离开!”
“我这一生行商,最重义节。希望你以后也能将赚得的钱财,再花到苦难之人身上。”郑仁与郑钧礼交代道。
郑仁叹气。
“你娘在世时,我对她很好。我娶了春芹之后,也从未亏待过她。独独月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仁此刻,竟也逃不脱这话。
“李月华真的是爹爹你软禁的吗?”郑钧礼眼中流露一丝不可置信。
“是。”
郑仁当初为了得到李家的帮助,娶了李月华,之后李月华跟他提出离婚,他不愿与李家闹掰,才出了那般下策。
不曾想,自己昏头做的恶,最终都变成了苦果,轮回报应,使自己丧了命。
果然是天道昭昭,有因有果。
郑仁逐渐消失,郑钧礼再瞧不见他的鬼魂。
郑钧礼瘫坐在地,手中斗灯已然熄灭。
在他的心中,父亲曾是世上最仁义的人,他也一度将父亲作为榜样。原来,就是他那般仁厚的父亲,此生也会有洗刷不掉的污点。
江不晚与杨明洞随着血迹追踪。
血迹断断续续,江不晚和杨明洞破废了一番功夫,才将李月华找到。
她躺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小巷头尾都堆放着泔水,恶臭漫天。
她死了,脑袋后面有只很大的洞,她没有复活。
一个男人正抱着她,那男人的眼睛溜圆、嘴巴微尖,长相有些像老鼠。他们身边,偶尔窜过三两身上沾着泔水的细尾老鼠。他们仿佛与这暗巷本就是一体。
杨明洞见了这副场景,胳膊上起了一层寒毛。
“虽然我不像嫂子你那边手眼通天,有斩妖除鬼的本事,但是那男人是个老鼠精吧?”杨明洞轻声问江不晚道。
江不晚沉默。
抱着李月华的老鼠精,虽然修成了人形,但面上还带着些老鼠的特点,估摸着道行不高。
如果郑仁是被他们二人合谋所杀,那大抵可以推测出,这只老鼠精的本事最多就是操纵同类,不然他早就以一种更加干净利落的手段将郑仁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