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之物,潇然并不陌生,遥想当年岁月,也曾与之讨教过一二,虽不曾落败,却并未占得太多便宜,毕竟炼物一途的玄妙之处,实在是难以言喻。
世间的炼物,御物之道原本也曾是大道坦途,然而随着乌金一事,以及日后的长门陨落,皆使得这条道路不断地由宽变窄,最终沦为一条他人不愿涉足的羊肠小路。上无师者授业,下无弟子传承,走向没落是早晚的事。
故而在潇然眼中,如今能再次看见这种御物法门,着实是件稀罕事。不过与昔日有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具金色甲胄实在是妖邪之气太重了些,昔日的浩然正气,竟是全然不见踪影。
长门极盛之时,锻造此物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惩罚与约束门内某些别有二心的弟子,但事无绝对。此物毕竟是长门一众弟子辛苦淬炼所得,若仅是以此来约束心念,不免有些大材小用。此甲披身之后,再运转某种与之相辅相成的纳炁法门,则会在极大程度上提升修士吞吐天地元气的速度,从而使得披甲者的气府短时间内处于达到一种“源源不断”的境地,双方对垒之际,丝毫不必担心灵气枯竭的问题,尽管放开手脚,与身前之敌作那生死搏杀。
正因如此,随着当年人妖之战的愈演愈烈,也曾有人主动选择身披此甲,以一种无畏之心,置身于战场之中,直到气息彻底断绝而亡。
许多年以后,长门因门主宋府义之故而就此陨落,于是锤炼甲胄的法门也就彻底失传。与此同时,恰逢书生远游天地归来,就此明悟前世因果,从而得证大道,以至于儒家放权于山下。此后再经数年,世间王朝林立,崛起之势显而易见,所以对于东西而言,当真就是自家事由自家人作主,不容外人置喙分毫,在未曾与儒家知会一声的前提下,由如今的中州晋国牵头,其余各王朝紧随其后,不计代价,大肆收缴诸如此类的甲胄,然后尽数销毁,一件也不留。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物对修士的提升过于巨大,导致私藏此物者,一旦有任何的违禁行为,暴怒出手之下,对于一国的打击也同样巨大。
中州西南某处,曾有一座偏安小国,国君无意间触怒了一位八境修士,然而在千军万马面前,后者也无计可施,忽然有一天,想起了曾在人妖两族战场上大放光华的甲胄,暗中购得之后,身披此甲,仗剑去往一国宫廷,一剑将那位国主钉死在龙椅上,一路之上,被其挥剑分尸的兵卒,亦是不在少数,据说怎么也有十万余众。
传言虽不可尽信,但那一国因此而覆灭却是事实,所以有了前车之鉴,又岂可不防范于未然。以举国之力,制衡辖境内诸多修士的想法,又怎会是大旭一国之主所独有?简而言之,就是老子如今都他娘的当上皇帝了,还能让你们这些人肆意妄为,骑在脑袋顶上拉屎撒尿?!
奈何人心一物,是经不起推敲的。此物弊端虽大,但未必无利可图。凡事涉及于此,固守本心者少矣,动心起念者众矣。表面上的义正言辞,君子坦荡,若非发自本心,实则都是些无用之物。
若是暗中留下几件这等甲胄,说不定将来的某天,就是可以依仗之物。侵略他国也好,护卫国土也罢,皆可作为一件杀伐利器,届时又何乐而不为呢?
念及于此,潇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猜想,或许是一国君主的长远谋划使然,也有可能是手握一国境内修士生杀大权,号称大旭三绝之一,算绝许诺的一桩彼此双方皆有利益可寻的生意。
除此之外,潇然想不到其它可能。因为大旭一国境内修士的生死皆握在那个瘸子手中,断无修士胆敢私藏,否则便会遭致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让潇然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那具甲胄之上为何会有妖族的手段。若三州之外的大旭境内,已有人与妖族暗中同流合污,届时内忧外患之下,那座镇北关岂不是成了一个天下的笑话。
关于那座镇北关,在潇然被关押在竹楼地下的那段时日当中,也曾与那位双鬓微白的老人谈起过,最终二人得出了一个既相同,却又不尽相同的结论。此战胜负如何,只系于一物。
人心。
潇然的想法是众志成城,从而拒敌于门外。至于老王爷的真正想法,因为他当初并未多说,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但老王爷却说过这样一句话。
失败与愤怒,才不会让人停下脚步。
人力终有穷尽时,求天地无用,求人亦无用,最终只能独自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果。届时要么与之俱灭,要么以不甘之心,重新站起。
潇然突然抬起头,望向天幕,喃喃自语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们这群读书人所谓的意气二字,哪怕是多年之后的今天,依旧学不来。”
在潇然分心之际,那身披金色甲胄者再度袭来,双手为掌,掌心暗含惊涛骇浪之势,亦有佛门无量之意。此外两臂之上,似有蛟龙盘绕,若隐若现,借宝甲之力,疯狂地汲取周围的天地元气,从而壮大此番一掌之威。
某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双手结印,身后随之出现一道灵图,在这画图之中,九龙绕柱盘旋,仰头而视,作龙吟之状,却皆无眼眸。
由于秦湛的教诲,张麟轩并未用眼去看,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好奇。站在少年身后的魏戍,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小心思,于是便顺水推舟,在以一道风家神通,辅佐某成阵之余,又悄悄地分出一缕清风,使之挡在张麟轩的眼前,然后轻笑道“小门小户,做不得十二楼主那样的大生意,所以只能公子瞥两眼。若是贪得无厌,从而毁了眼眸,事后可千万别怪在小女子我身上。”
张麟轩并未多言,点头致谢,然后仅是瞥了一眼,便再无下文。
魏戍有些纳闷,遂问道“不再看看了?”
张麟轩神色平静道“既然记住了,便无需再看。”
魏戍顿时满脸惊骇,她倒是不怀疑少年撒谎,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只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