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瀛阆而言,张麟轩的一番言语可谓是诛心至极,不光是一语道破了他的真正来历,甚至连某些不为人知的昔日隐秘也一并宣之于口。
瀛洲,阆苑,谓之神仙住所。
此等神仙,即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族,而非后世之人所谓的修道有成者。
万年之前,十方阁初代阁主以一己之力创建地界,之后的百余年间,神灵纷纷受邀做客大地,然而大摆筵席的东道主却并不是修。地界初立,诸事繁杂,修整日东奔西走,要忙的东西有很多,所以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客人”。至于待客一事,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了旁人身上,比如昔日三君之一的那位“与世同君”。
昔日的鹿衍,或者称其为鹿舍,总而言之,作为昔日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的所作所为,历来都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诸神作客大地,有一半都是他的原因,或言语间坑蒙拐骗,或盛名之下,以权谋私,又或是彼此神性契合,故而愿意与他一道“从天而降”。
此三者皆有迹可循,前者如后世万千蛟龙之始祖,中者如六部之一的雷部主神,而后者则是如今身处北地,在一间破旧酒铺之中卖酒的伙计,曾经的六部掌司,陆吾。
诸多神灵离开天界,远走这一遭实属是不易,所以作为东道主的鹿衍肯定不会让他们白来一趟,只要他们愿意将本源之力所涉及到的“术”传授给地界生灵,鹿衍便即刻施展造物神通,移山填海,铺路搭桥,亲手为其打造出一座“洞天福地”,用以寄托神灵的本源之力。
天下间最早的一桩“买卖”便是如此。彼此双方,各有所求,事后各自获利,故而许多神灵都愿意去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一众神灵的眼中,渺小如蝼蚁的地界生灵根本无法领会这等玄妙的神灵之术。
不过史实就是,这些“目中无人”的天界诸神,最终被蝼蚁们掀翻了。四座气势恢宏的天门,皆毁于一旦。北方一剑独悬,南方当头一棒,东方星辰坠落,西方书生意气,此四者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了与之为敌的守门神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起源即在此刻。
好在鹿衍当时的为人处世还算厚道,所以这些承诺都未曾食言。心念微起,手掌翻覆,一座座海外仙山,一处处世外桃源,刹那间,地界不由得多出许多壮丽之景,然而这些仙山或是桃源,日后却都不被算作人间之物。
身披金甲者其实并无本名,如今自称瀛阆,乃是“欺世盗名”之举,同时也身负僭越之罪。不过距离神族陨落已然过去了万年,所以那座瀛洲岛如今除了些花木鸟兽之外,哪里来得什么神灵久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因此侥幸修得几分神灵气息的精怪,自此毫无辖制,故而也就不免有了些许作威作福的本事。
潇然站在张麟轩身侧,毫不理会瀛阆那复杂的神色,只是轻声笑道“即便如此,依旧很强,公子莫要小觑。一旦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是狗?若舍了金甲,自此再无束缚,从而选择全力一搏,也免不得是一桩麻烦事。”
张麟轩淡淡地说道“麻烦,解决掉就好。”
潇然耸了耸肩,然后看向瀛阆,眼神冰冷地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瀛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之所以会如此,并非是潇然之故,而是因为那个少年此刻所散发出的某种气,与当年的家伙实在是太像了。
念及于此,瀛阆不禁立刻面色苍白,心湖之水亦是波澜不止,以至于他不得不施展某种禁术,将方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一分为二,随即再以后者去吞噬前者,从而将某种心念彻底磨灭,以求将脑海中某人的身影尽数打散。
纵然如此,依旧徒劳无功,因为某人身处光阴之中,哪怕是元君亲至,一时半刻,也仍是难以将其打散身形。
自知无用,便选择等死的瀛阆,下一刻,却不由得眉头舒展,满心欢喜。至于原因,则是某人大度,不曾计较,只是以鼾声作雷声,稍微吓唬了一下这位“沾染仙气者”。
冯翊瞥了一眼瀛阆,心中暗骂一声废物,然后有些不大情愿地上前一步,与张麟轩赔笑道“家仆无知,冲撞了公子,还请您莫要与他计较。在下身为他的主子,对此难逃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所以公子若要责怪,我愿代他受过。除此之外,安乐宗还当略备薄礼,以求向公子赎罪。”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此有情有义的一对主仆,还真是难得一见。
许是因为张麟轩方才称呼潇然为朋友的缘故,所以此时此刻有样学样,以此谋求一条生路?想来多半是如此了。不过两者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前者乃是真心实意,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然而后者却是装模作样,不免令人作呕。至于三句话不离安乐宗,难道是想着告诉少年,他冯翊也是个有背景的?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张麟轩沉默不语,眼神略过冯翊,扫过躺在渡口处的十余具尸体,不由得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