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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儒生,文墨一事固然重要,却远非孱弱书生之流可比,亦不是迂腐顽固之辈。君子修德,身兼六艺,善养浩然之正气,明世事,知变通,虽行王霸之手段,却亦能以仁德宽恕治天下。于危难之际,不改其志,虽千万在前,吾亦往矣。
昔日天地壁垒,曾为某人一剑斩之,随后地界各族并肩而行,登天而去。四方天门之外,无论是天界神祇,还是地界修道之人,双方皆陨落无数,相较于后世所有战事,那才真正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那时候的儒家还不似现在这般璀璨夺目,登天者寥寥无几,却无一人畏死。读书人妙笔生花,文字落于天际,绚烂多姿,其威力亦不弱于任何一人。与身旁同门相视一笑,随即便坦然赴死,心中所求不过是与后来者开路,而已。
瞧着文庙内供奉的诸多泥像,老夫子感慨颇深,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们是为人间开凿道路的先辈,是为万世谋太平的圣贤,但在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眼中,他们就只是一群曾经爱调皮捣蛋的臭小子,喜爱读书,虽洞悉世事,却不觉高人一等,亦爱习武,虽有时候脾气急躁了些,却从不会恃强凌弱。哪怕世道再坏,但他们的眼中却时刻充满着希望。只可惜,后来的太平世道,他们未能亲眼瞧见。
复圣忽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退去,有些事情,无需急于一时,容后再议吧。
待众人走后,老夫子缓缓开口道“子渊,你觉得先生的选择会是正确的吗?”
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轻声答道“先生您的选择虽然未必正确,但它亦然是儒家目前为止所能交出的最好答卷。不过王朝势大,些许脊梁或将真正弯曲。”
老夫子神色如常,心中却依然有些无奈,说道“自北境王旗舞动于寒风中的那一刻起,结局便已然注定。昔日的两位少年将军,言行有意或是无意,但结果却令人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真的做成了许多事。当年若是能将他们留在中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复圣欲言又止。
老夫子笑了笑,解释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先生闲来无事,随便想想而已,你别当真。再者,怎么说也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茶余饭后聊几句自然没什么,但千万别想着去做什么,得不偿失,难免还要遭人记恨。”
复圣低眉道“弟子明白。”
老夫子转过身来,瞧着门外风景,自嘲一笑,道“相较于从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如今先生倒也算是富家翁了。”
所谓富庶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安稳”二字,不知又为几人所羡。
复圣轻声道“一切只会更好。”
老夫子会心一笑,道“那就劳烦子渊替先生好好瞧一瞧日后世道,若真有这一天,记得告诉先生一声。”
复圣神色错愕,声音颤抖道“先生……”
老夫子打断道“两位老友相邀,又岂有不去之理,若论豪气一事,我儒家自古以来便不曾输过谁。即便较之于十方阁,先生也自认要胜出半筹。北荒一行只是为了叙旧,故而你大可放心。至于那虚无之地,即便是我们三个,也依旧要走上些时日,也就是说,暂时还死不了。况且就算是抵达了虚无之地,也未必不能安然归来。子渊,对自家先生,可不能没有信心啊。”
复圣作揖而拜,低头不见神色,眼角湿润而不自知。
“愿先生一路平安,早些归乡。”
老夫子伸出手,却悬在了半空中,未发一言,随后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了文庙。
有些言语,先余着,等归乡时再说也不迟。凡事总有万一,但万一又未必全是坏事。为将来某天的重逢,留下一份不大不小的期待,也未尝不可嘛。
去往北荒的途中,老夫子临时起意,便又悄然折返,未曾惊动文庙内任何一人,独自去往一处溪畔竹居,拜访了一位前辈,而后者则正是文庙内的卜卦之人。
老人家久居文庙,近来才搬到此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要寻个僻静处著书,而文庙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故人叨扰,所以显得很是喧闹,索性便离开了。如今还知道老人家踪迹的仅有一手之数,老夫子,复圣,亚圣,以及十方阁陈尧与秦湛这一对师兄弟。
满头白发,身着古旧衣衫的老者正襟危坐,早已备好了茶水,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位至圣先师。
“见你走得匆忙,还以为你不来了,便想着这一次的卦总该是不灵了,但未曾想你又半路折返,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者笑着打趣道。
卦象,乃是天算,老者所行无非是借助占卜之术,从而将天算之象付之于眼前,至于何为人算,无非便是脉络向下延展,后以人心推演结果。
来与不来,天人之算,显然这次还是前者赢了。
老者有些不服气,嘀咕道“与天对弈,得胜半子,着实羡煞老夫,也不知道那姓陆的当年是如何做到的。”
老夫子一笑置之,轻声道“有些事情,明明自己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问您一句,真的没有机会吗?”
“怕死了?”老者笑问道。
老夫子摇了摇头,并未出言辩解,也无需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