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轩忍住笑意,拱手道:“师侄日后定当勤勉修行,不负师叔期望。”
教书先生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张麟轩忽然有些犹豫,似乎是有些话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教书先生放下茶杯,神色如晨光般和煦,道:“你师父看似不守规矩,其实最为在意此事,所在你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要格外注意言行间细微之处。为人师者,其实与为人父者一样,难免都有颗望子成龙之心,他们不怕你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而是怕你在年少时还未曾奋斗,就已经选择了认输。往往到了最后,无论你的出息是大是小,他们都不会太过在意,顶多在跟邻里街坊闲谈时,少了一桩值得吹嘘的谈资而已。他们最终在意的,只会是自家儿子或是徒弟,能否以真正的品德立身于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张麟轩低下头,沉默不语。
教书先生观察着少年脸上的细微表情,停顿片刻之后,接着说道:“道理是讲给自己听得,是自己与这个世界能否和平共处的方法,而不是只在生死存亡之际,拿来保命的护身符。至于这世间的规矩,从来都不是为了守规矩的人所立下的,而真正反感规矩存在的人,自然首先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做人不要太偏激,总想着事物的一方面,而自动忽略另一方面。有时候真的不是世道如何,而是人心不足,脑子恰好也出现了问题。周海一案,不得不说你确实处理的有些过于偏激,而且在一件‘小事’上,你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你师父内心深处的某条底线,所以他昨日生气,不愿见你,也在情理之中。”
张麟轩帮着鹿衍重新倒了杯茶水,双手递到他面前,说道:“还望师叔明示。”
教书先生接过茶杯,却并未饮茶,而是微微扬起头,望向远处,神色有些缅怀道:“如此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与师兄初遇之时,他还是个与你一般的少年,手中提着一柄木剑,神色傲然地与我说,他日后定要成为在剑之一道上超过任何人,远远地将其他人撇在身后。
师尊闻言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那位在我记忆中,仿佛师兄成道之前,便一直跟在身边的女子,白了师兄一眼的同时,还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女子清冷的面容,似乎在说谁给你的自信,吹牛现在都不打草稿了?后来师兄真的走在了剑道的最前方,当年的同行之人此刻都只能遥远地望着师兄的背影,默默地羡慕那一袭青衫,执剑傲立的身影。
只可惜,强者注定是孤独的,正如你所想,那位女子最终还是离开了师兄,他们之间的感情,无法用世俗的男女之情概括。在她走了之后,师兄独自在她坟前守了三百年,一步未曾离开。在此期间,我曾去看望过师兄,与他简单地喝了一顿酒。我问他,世间现在还有何事,他能见之一笑。师兄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大概是没有的,但沉默片刻后,师兄又告诉我,若是真挚的感情,遇之可能一笑。而这真挚的感情又不单指男女之情,友情,亲情等等,都算。”
张麟轩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疑惑道:“那这些又与周海一事,有何关系?”
教书先生微笑道:“你小子其实很聪明,但有时候却总是对人心的善意,嗤之以鼻;反倒将人心的黑暗面,奉为圭臬。如此本末倒置,若长此以往,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对于周海而言,他在你大哥身死荒原一事,只是个无足轻重地小喽啰,是幕后之人随手便可舍弃的一枚无用棋子。看似休妻,实则真正的意图,却是保妻。只是无奈之下的无情撞上了那位女子义无反顾地痴情罢了,已死明志,没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
张麟轩恍然,喃喃道:“原来师父是气我,指使魅化作他妻子的模样,不但不曾给出希望,更是借着周海自身对于亡妻的愧疚,狠狠地在他心口上又插了把刀子。”
教书先生这次将少年方才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心满意足道:“还不算太笨。有些时候,我们确实不得不需要打破常规,以此来达成某种目的,但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首先是人。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地位有高下之别,人却无贵贱之分。人的每一种情感,其实都值得我们去认真对待,只不过这往往会很累,很辛苦。不过正如这茶水,入口虽苦,但片刻之后便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