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籍(1 / 2)

老太妃高仰下巴望着儿子,若非他已不惑,还肩负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她真想扭上他的耳朵,叫他去看看朱氏给他生了多出众一个儿子。

可他姓名不问,来历不问,堵都堵不住多说一句,将未谋面的儿子当成块急于要甩掉的癞皮疮。

李代瑁是辅政大臣,亦是今年会试的拟题官,金殿策试代皇帝策问的主考官。

他仍当老娘是来替那从未见过面的儿子打探考题的,气呼呼道:“我不管他是谁,既要考进士,就凭自己的实力去书卷。若真是我儿子,等上了金殿,对过策论,能于金榜位列前十,我于朝堂上,当众认他!”

老太妃也生气了,龙杖捣的夸夸作响:“好,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

李代瑁疾风一般离去。

老太妃回过头,两个丫头温温垂手默着。她笑了笑道:“咱们府原本是个无事非的人家,主是主,仆是仆,非礼勿听非言不传,但如今渐渐这规矩也荒懈了。

早晨世子妃到我院里,就曾探听此事,可见总是有人管不住嘴传了闲话的,你们可知,我生平最恨人传闲话?”

两个小丫头垂着脑袋,一句不言。老太妃清咳一声,扶过衔香,问佩菱:“若世子妃那院好,不如我把你送她院里去?”

佩菱恰是传闲言的那个,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待抬起头来,老太妃已经走了。

次日,宝如特特儿起个大早,瞧着外面春光正好,日头眼看高升,她没替自己置过新衣,唯一的春装除了杨氏替她衲的这件素绫面褙子,便是去件藕色的素面褙子。

头一回出门谈卖买,还是与德义堂那等大药铺的东家,宝如将那件衣服摊在床上,左望望右望望,问季明德:“你觉得那件儿更好?”

季明德起的早,晨起出了趟门才回来,两肩寒气,手中还拎着只包袱,笑着摇头:“都太素旧了些,怎好穿出去?”

宝如才刚起,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还未绾起,披洒了满肩,身上也只裹着件季明德的白中单,自打跟他圆了房,夜里睡觉那裤子就很难从晚穿到天亮,宝如索性也未穿它,细藕似的两截小腿,踢踏着绣花鞋,在他撩帘子时冻的交扭在一处哆嗦着。

她道:“我再无衣,这可如何是好?”

季明德解开那包袱,将件整叠着的苏绣月华面的锦衣,展开披在宝如身上,月华衬她暖玉色的小脸儿,素净,出尘。

他又抖开件素白纹绣昙花的锦面裙来,屈膝替她虚系在腰上,将宝如推远两步,定眉看着。

离开长安已跨三个年头,宝如有一年多未曾穿过这件鲜艳,珍贵的锦面衣服,虽明知这必是季明德那沾着血的银子买来的,到底还不到二八的小妇人,慕这光泽鲜艳,柔软舒适的华服,手摩梭过,轻叹道:“真美。”

满室她身上的体香,但她才上过一回当,这几夜仿如竖耳的兔子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要不着痕迹避开,季明德不敢造次,微揉了两步,在宝如挣脱自己前轻轻将她松开。

宝如垂眸望着季明德:“我自己有衣服,不穿你这个。”

季明德忽而伸手捏上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分明穿着是好看的,为何不穿它?”

宝如低头看着裙子上一朵朵漾开的昙花,委实好看无比,一脸的可惜,舍不得,又不肯穿。

“我不想用土匪的银子,换成衣服也不行。”她低着头,眼儿眨巴,望着裙上纷繁的花儿,小姑娘家家穿了新衣服后掩不住的那种欢喜。

但土匪的银子是难以调和的矛盾,也是她在他身上唯一的坚持。

季明德又笑了,暗鸦鸦的屋子里,微仰着脸,两只酒窝深深:“咱们离家的时候,娘把她那牡丹苑子卖了,钱由我收着,说好了入长安买衣服给你穿的,所以这仍是娘给你的,银子干净,衣服也是洗干净的,快穿着,莫要辜负了娘哪座大苑子,好不好?”

宝如闻着衣服上一股皂荚清香,显然已经洗过的,既是杨氏的银子买得的,她便也不再推辞,遂匆忙忙穿上,跟着季明德出门,要往东市,去见那义德堂的掌柜。

长安有东西两市,东市周遭皆是侯爵权贵们的府第,市中各坊肆间经营的,当然也是文玩玉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物。而西市则是平民百姓们活动的地方,成衣、蜡烛、草纸,馒头包子铺,琳琅满目,皆在于此。

药铺大多设在西市,东市上能开药铺的,除了宝芝堂,便是这义德堂了。

东市周边皆是各亲王府,一条街走过去,各家儿门前石狮子威武,膀大腰圆的守家护卫们站了一排排。荣亲王府和英亲王府并列,一家的护院比一家威武。

而义德堂,恰就开在这两府勋贵家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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