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陵想来想去,要为尹玉钊求个情。
遣王朝基给两位大都督赐了坐,笑道:“侍卫长并非不肯支援荣亲王,实在是当时朕的宝如姐姐忽而昏厥,他情急之下,急着要找一位郎中为她诊治。这是朕的口谕,亦是君王的仁义之道,想必季都督不会怪罪吧。”
季明德双手搭膝,稳稳坐在杌子上,一礼,反问:“皇上以为,何为道?”
李少陵道:“君王爱民,与民同乐,便是道。”
季明德低眉一笑:“皇上,真正的仁义,并非言行,而是在您心间。心怀仁义,才有道。”
这小皇帝。季明德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虽年纪小,但心里颇有些主见与城府,堪做帝王。
今日见他情急之下拉着宝如挡刀,才知不过是只应声虫,真正遇到大事,全然没有一丁点的男子气,更遑论帝王该有的城府与担当。
此时心中,对小皇帝已是满满的蔑视,不过他城府深,不会轻易表露而已。
尹继业忽而仰天长笑:“让老臣来告诉皇上,何为道,可否?”
他起身,打着铁掌的靴子在金砖地上挎挎有声,走到季明德身边,一只蒲扇似的粗手拍在他背上:“所谓王道?对手不乖,便从他身上碾过去。所为霸道,乖的,也碾。至于仁义之道,碾之前,跟他说一声。”
一掌拍去纹丝不动。尹继业继续说道:“但老夫纵横一生,只奉行兵家之道,只求碾的够快,够狠。玉钊是皇上的侍卫长,皇上既已及冠亲政,他的罪与罚,便该由皇上自己决断,为何非得要问一个血统不清的小杂种?”
李少陵方才眼睁睁看着季明德长剑削李代圣的脑袋,当时差点吓遗了裤子,怕尹继业要惹毛他,连连的给尹继业使着眼色。
尹继业冷笑,再一把拍过去,不期季明德忽而转身,一把攥上他的掌腕:“国公爷两肩风尘未掸,怎劳您替我掸风尘?”
他一把反拍过去,尹继业亦是纹丝不动。
季明德年青俊秀,却一派英武。尹继业老而跋扈,一派张扬,二人眼看剑拨弩张,小皇帝恰叫他们夹在中间,吓的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
这日直到二更,宝如和李悠容两个才被放出宫。
马车一遥三晃,李悠容给宝如围了方毯子,低声道:“方才在延嘉殿,亏得你出去的早。我们全被关在里头,连挤带踩踏,尹玉钊进来要找个会医的妇人,踩踏死了好几个,我也险险被踩的喘不过气来。”
尹玉钊原本不该去延嘉殿的,只要不去,紧紧护卫着小皇帝。待李代瑁死,李代圣再被前来勤王的尹继业杀掉,此时的他,便是救驾第一人。李少陵又那么信任他,他们父子将彻底掌控朝堂。
他擅离职守,才叫李代圣有机可趁,抓走小皇帝。
如今虽说李代圣死了,可李代瑁未能撼动,荣亲王依旧是第一辅政大臣,尹继业想要的局面,远远没有达到。以尹继业那火爆脾气,还不知道今天夜里要怎么罚他呢。
宝如自怀里掏了那枚小锦囊出来,里面一颗颗泛黄小牙齿,反过来,一枚大牙上有枚圆圆的小黑洞,这果真是她的牙齿。
虽说尹玉钊没有机会说出来,但她如今可以确定,同罗绮果真是叫季明德杀的。尹玉钊为此而仇恨季明德,恨不能他死,之所以从前一直不肯说出来,是怕她要逃避,不肯复仇的原因吧。
她自幼在亲人的关爱下长大,无法想象尹玉钊幼时与同罗绮相依为命的生活,但论直觉,她觉得同罗绮做的是对的。
既他果真是尹继业的儿子,做为母亲,同罗绮那怕再爱他,也只能将她还给尹继业不是。
赵宝松远在甘州,整个长安城,也就尹玉钊这一个亲人了。她一母的哥哥,若他能放下心中成见,跟季明德握手言和,该有多好?
正想着,忽而马车一晃,便听外面一个妇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李悠容闻声便知是母亲顾氏,打开车帘,还果真是,荣王妃顾氏踉踉跄跄在人群中乱走着,披头散发,抓住个人便大声的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们呢?”
李悠容在车里招手:“娘,娘,我在这儿了,娘。”
顾氏看了李悠容一眼,又往宫门上挤了:“永儿,永儿,你在哪儿,我的永儿。”
见禁军侍卫不肯放自己进去,顾氏啪的一巴掌扇过去,咬牙切齿道:“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里头,为国尽忠,你们竟敢阻拦我。”
侍卫也叫她惹毛了,一把将她搡开:“秦王犯上谋乱,已叫我们季大都督飞天而起,一剑斩了脑袋,凭你是谁家的内人,乖乖在外等着,只要活的,自然会给你放出来。”
顾氏仿如受了天雷一劈,哇的一声,忽而两眼反插,直挺挺就晕了过去。
李悠容下车去扶顾氏了,宝如一直打着车帘,冲天的火光中,顾氏叫绾桃和徐妈几个掐着人中救活了过来。
马屎马尿满遗的脏地上,这长安最美最优雅的贵妇人不看女儿,也不看满身伤痕的儿子少廷,蹬腿蹬脚的大声骂着:“李代瑁真是疯了,代圣有什么错,好好儿的为何杀他?永儿,我的永儿了?”
李悠容扶不起母亲来,见她连马屎马尿也不顾及的乱蹬,也生气了:“我爹差点死了不说,我和我二哥也差点就死在宫里了,您不说问一句女儿好不好,张嘴就是骂我爹,娘,难道永儿才是您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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