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不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此话何意?”
闻衍自以为非常懂事,非常顾全大局:“只要师尊心里是爱着我的,那么就算在别人面前隐瞒下来也是没关系的。虽然阿衍有时候确实不太聪明,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我是不会无理取闹的,师尊放心好了!”
说到最后,他甚至还哥俩好地拍了拍顾剑寒的肩膀,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模样,仿佛将要做出什么巨大的让步和牺牲。
顾剑寒被他拍得心情复杂。
闻衍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师尊,快喝牛奶羹,你不是最喜欢喝甜牛奶了吗?我放了好多蜂蜜,你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蜂蜜哪儿来的?”他吃第一口蛋糕的时候就发现了这蜜的异常,长明食肆的蜂蜜是低阶蜜,没有多少食补的功效,但这蜜化在口腔是一股十分绵长的清甜,吃下去后四肢百骸都漫延起温暖的热流,渐渐修复着久经冰系灵根摧残的病体。
“对哦,还没和师尊说!”他噌地站起来,跑到榻边取下了悬挂在竹壁上的空明剑,“这是渡霜的情侣剑!”
此话一出,空明还没怎么样,渡霜便铮铮地响了起来,在屋内凭空生出两股凛冽的剑气。闻衍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完全没料到“情侣”这种词这两把剑居然能听得懂,还好他躲得快,不然指定被那剑气呼一巴掌。
“渡霜。”
顾剑寒沉声唤了一句,渡霜便安安分分地静了下来。
“渡霜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意思就擅自开玩笑,真的非常不礼貌,下次再也不会了!请原谅我!”
“别管它,这些年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渡霜心里有苦说不出。
顾剑寒这些年才是越来越疯魔了。它作为顾剑寒的灵骨神武,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着他往死路上走也想过拉他一把,然而每次都因为力有所不逮而被强行镇压。
“我这就把空明挂远一点,对不住啊。”
这下空明和渡霜俱是一震。
闻衍愣了愣,下意识朝顾剑寒望去,那对灿烂琥珀上差点直接写上了四个大字——
救救孩子!
“麻烦死了。”
顾剑寒扬手一挥,那两把剑便一把压着一把沦落到床脚搁灰。
闻衍:“……”
这就是包办婚姻吗?
“你方才说的情侣剑是什么意思?”
闻衍挠挠头:“就是说……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和我们俩的关系差不多?”
“渡霜里有渡霜九式和渡霜九重宫,空明里有空明九式和空明九重宫,九重宫里有很多东西,我借了些出来,这花蜜也是从那里面借的,对师尊调养身体很有好处。”
“师尊,我想求你答应一件事。”
顾剑寒挑了挑眉:“这么说的话,它们是联袂剑,和我们也不尽相同。你说从九重宫里借东西——九重宫里的东西没有剑阵血契的话是拿不走的,你靠什么借呢?”
“最后,你说要求我一件事。嗯…让我猜猜,该不会是要我替你还债吧?”
他斜斜地倚在檀案边,雪发拂了满肩,因为身上处处是伤的缘故未着内衫,而只是松松垮垮地系着一件朱砂血外袍,修长白皙的双腿折了起来,连脚踝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咬痕。
他没有服药或是施术消除那些痕迹,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那些轻微而绵长的疼痛感是那样真实,那样不容忽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眼前人的真心和归属,这东西成了他的剑鞘,也成了他的缰绳,他心甘情愿被它束缚,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堪堪忍住想要伤害闻衍的心情。
闻衍飞快地偏开眼,假装在看窗外重叠的竹影和翠峰,实际上因为脑袋一团浆糊和眼前一片模糊的缘故,什么也没看清楚。
“不可以吗?我所有东西都是给师尊拿的。”
闻衍将乾坤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在顾剑寒脚踝边一个一个地拿给他看,然而他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似的。
“我又没让你去拿。”
闻衍捧着那堆丹药瓶愣在原地,眼眶霎时就红了:“可是师尊真的很需要啊,不想帮着还说不想就好了嘛,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师尊以为我不会伤心吗?”
顾剑寒赶紧倾身上前吻了吻他。
“师尊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
“啵。”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
“啾。”
“师尊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闻衍捂着唇往后逃,“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我也在和你做正事啊。”顾剑寒不懂他,“你不是也很喜欢吗?再者说,哪条经哪门道规定了只有幼稚的人才能亲吻?”
“虽然如此——”
“我答应了。”
“什么?”
“给空明九重宫补上你借回来的东西。”
尽管顾剑寒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闻衍那么执着于还债,空明剑认了主,那九重宫里也全是他的东西。
罢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是听着语气稍微冷了些便要哭,丢不丢人?”顾剑寒指尖缓缓划过闻衍微红的眼尾,“还说不闹脾气,要做好徒弟的,你看,这才过了多久,便原形毕露了。”
闻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难过。
放在以前,顾剑寒拿剑架在他脖子上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和他嘻嘻哈哈。
恋爱好可怕,他想,会让人变得不正常。
“多谢师尊。”他说,“快喝牛奶羹,不然就要冷了。”
他把东西塞进顾剑寒的乾坤袋里,顾剑寒看着他忙,从檀案上轻轻端起白瓷羹碗,用汤匙搅了两下,舀了一勺到他唇边。
“生气了么,给你赔罪。”
闻衍生怕他反悔似的,饿犬扑食般一大口含住了汤匙,美滋滋地抿净了其中全部的奶羹。
“那我可以继续生一会儿气吗?”
又撒娇,顾剑寒心想。
但是他说:“可以。”
饭后,闻衍洗完碗回来,发现顾剑寒散着发坐在玉镜台前静静发呆。
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确认没有异味之后,才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师尊是三界第一大美人,不用时时刻刻揽镜自照也好看得不得了。”
顾剑寒没搭理他,眸色还是阴郁的,似乎正陷于某个囹圄,一时竟出不来。
闻衍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尽管顾剑寒隐藏得再好,他受到的伤害也丝毫不会减少。那七日他是如何过来的,想过什么,做过什么,若是他回不来又会怎样……
全都是太过残酷的事。
只要闻衍一不在他身边,他便会重新沉溺到某种难言的阴翳之中,那些茸茸的野草和灿烂的野花在微不足道的挣扎中迅速枯萎凋亡,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他病得越来越重了。
但他又是幸运的。
“师尊,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吧,现在差不多也快到日落了,外面的景色一定很好看。”
“我服侍你穿衣服!昨晚上我新学了一种系衣带的方法,系红衣特别好看,待会儿我帮你系,你可不能再凶我。”
顾剑寒不搭理他,他便擅作主张把顾剑寒抱了起来,从木柜里拿出一件明绛鹤氅和一件纯白内衫,并找出了他的亵裤和下裳,细致地帮他穿戴。
“师尊,疼不疼啊?我一咬起来就控制不住,没想到咬得这么吓人……”他心疼地抚了抚顾剑寒的心口,难过道,“师尊要是疼了一定得记得踹我,别惯着我,否则我会被惯坏的,我不想伤害师尊。”
“不疼。”
顾剑寒终于开口说话了。
闻衍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师尊,这里离冷月峰有多远啊?”
“很近,你想回去了吗?”
“只要能和师尊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啊。”
顾剑寒忍着疼抬眸看他。
闻衍给他系扣子的手一顿,整个人旋即俯身,亲亲热热地把他吻了个透。
“好了!”他扶住顾剑寒的肩,兴致勃勃道,“发就不用梳了,我们快出发吧,不然就赶不上日落了!”
他自顾自地拉着顾剑寒出了门,到了竹屋外很远的一片茸茸草地,没问顾剑寒喜不喜欢,也没问顾剑寒到底愿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他总是显得不太成熟,非常莽撞,一点都不符合顾剑寒心上人的标准。
然而华美灿烂的夕阳之上,闻衍的每一根发丝都被镀上了璀璨的辉煌,就像熊熊燃烧之后的余烬,或者永不熄灭的灯芯。
他朝他笑,背后是绵延万里的烟霞。
顾剑寒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疯狂,吵闹,喧嚣。
早已经不清醒地错了拍。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下章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