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一面并不起眼的铜镜,除了背面的花纹古朴复杂,深看两眼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仔细端详外,并没有什么能令人惊叹的样子。但它一被从袖中掏出,燕闲向来异常灵敏的直觉霎时就在心里拉起了警报,一层寒意顺着脊柱直窜头顶。
燕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倒退了一步。
皇帝见状眉头便是一皱,他毫不犹豫翻转了镜子,浑浊不清的镜面直直照向燕闲。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镜中直射而出,如牢笼般将燕闲团团围困在其中。
燕宁一家见此异状如何还能忍得住!
“小心!”他们喊道。
只是他们话音刚出口就和四周兵士惊讶之下发出的声响混杂在一起,燕家人身子尚还没来得及完全从地上起来,那道将燕闲遮得严严实实的金光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幼童状的男孩“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伴随着这惊掉人眼球的奇异现象的还有那面铜镜接连响起的“喀嚓”之声,再一看这镜子竟是从中间裂开了一条指宽的裂缝,几声声响以后便成为了碎片纷纷从皇帝手上摔落在地上。
皇帝也没想到神仙给他的照妖镜竟是一次性用品,心下心疼得不得了,他本来都打算好日日将这镜子带在身边,睡觉时都寸步不离作为保命工具了!
但好歹这镜子当真是个照妖镜。
皇帝看着趴伏在地上,没有辅助一时难以翻身的残疾幼童冷哼出声:“区区妖孽,看你如今还能往哪里逃!”
哇,大变活人。
燕闲举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衣袖,上面的小红蛇已经消失无踪,她又回身看了看身后艰难坐起身的凌峋……
脑、脑子懵住了。
这世上竟当真有精怪!
她之前虽然胡乱猜测什么剑灵、猫妖、蛇精,但当真只是乱猜啊,说出来逗个乐而已,其实自己内心也并不是很信的那种。现在蛇当真变成了凌峋……燕闲手不由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那她的剑岂不是真有剑灵!
不过现在的局势并不给她多少走神的时间,那令人作呕的皇帝竟是上前两步,伸手探向了燕闲的脸。
燕闲只觉一片阴影笼罩而下,心中一惊,身体便已偏头躲过了皇帝的触碰。
皇帝的手僵在了空中,跟着一起僵住的还有他的脸。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原还以为是个诚实的小美人,如今燕闲先是胆敢欺瞒他,又是避他如蛇蝎,本来能容忍、还觉得颇有意思的那些所谓的慧黠、娇俏、小儿心性都变成了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周围兵士无令不会抽剑,但看着燕宁一家的目光已然越发森然。
皇帝放下手,掸了掸袖,目光沉沉看向燕宁:“燕卿教了个好女儿。”
燕宁和妻子已面白如纸。
皇帝冷哼一声,打算将这事留待之后发作,他迈步径直向前,想到那狼狈半躺在地,无法化身,动弹不得的蛇妖身前去。
一道小小的身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对他做什么?”燕闲仰头看皇帝。
她小小的个子还不及皇帝腿长,此刻因为距离近而仰头看的样子看着颇为吃力,若是换个场景还让人以为是小女孩在撒娇要抱抱。但此刻燕闲那严肃的神情和皱眉瞪视着皇帝的样子又让人无法轻易忽视她,觉得她是不懂事在小儿嬉戏。
皇帝笑了,一指凌峋:“自是杀了他。”
燕闲不解:“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皇帝:“是,那又如何?”
如今的皇帝已经不需要再保密凌峋的身世。有神仙托梦,有照妖镜为证,有满院的军士目击,如今的凌峋不过是个将来必会作恶多端的孽种妖物,便是他的骨肉又如何!
他作为这一方君主,天授之子,将这妖物严加看管多年,如今更是为了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而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这蛇妖已注定成不了龙,没有人会拥护这种妖物,便是承认了他的身世身份又如何?
但燕闲是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她皱紧了眉:“为什么要把他遗弃在那种地方?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她这问题正中皇帝下怀,皇帝借这问题洋洋洒洒将前后因果、神仙托梦之事说明,最后断言:“此乃天生恶蛟,为了黎民百姓必须除他!”
燕闲怒了:“蛇能化蛟也能化龙,蛟是恶蛟,龙便是善龙?人刚出生又如何能定善恶!你不教他一心向善反关押他虐待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愤世嫉恶,你不反思自己竟反怪他天性本恶?”
燕闲这话掷地有声,直将院内砸得一片死寂。
她身后的凌峋却是止不住地大笑出声。
虽然事情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场景也不同了,但燕闲果然还是燕闲,自小心里都有着同一杆称,讲着同样的道理说着同样的话。
前世里他幼时并不知自己蛇身的秘密,始终没有掌握自主化蛇的能力,每日都苟且偷生,并未能逃离困住他的那方狭窄院落。但也还是燕闲站在那院落里,用同样的小小身形挡在他的身前,无所畏惧地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不过前世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公开阵仗,一切都在那小小院落里隐秘的进行。皇帝只说了他天性本恶的事情,没有照妖镜,也没有神仙托梦。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直不敢杀他的皇帝会突然起了杀心,并果断实施。
神仙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