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心中烦躁不已,整天下来寡言少语,邹灵雨还担忧地问:“是否木梳不合小公爷心意?”
他给否了,邹灵雨才安心地舒口气。
夜里,邹灵雨面着自己入睡。
凌晔侧过身,在昏暗中端详她面容。
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身旁,邹灵雨睡颜甜美,不知梦到何事,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邹灵雨,凌晔心中烦躁慢慢被抚平,望了她许久,最终才情愿闭眼睡去。
……
吃过几日的冰糖炖梨后,邹灵雨那些细碎的咳嗽断了个干净,连声音都恢复成原本婉转悦耳的音调,喉咙也不再像是要撕裂般的疼。
晨间起来,洗漱过后,凌晔便会朝她招手,“说几句话试试?”
起先邹灵雨不明所以,还问:“要说些什么呀?”
嗓音恢复细甜,轻柔婉转,不再如前几日鸭啼一般。
凌晔点头,“今日再吃最后一次炖梨,也差不多了。”
表情很是满意。
邹灵雨有一瞬间怀疑,凌晔怕是受不了她那嘶哑的说话声,才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炖梨吧?
无意间扫到邹灵雨像是很有话说的神色,凌晔挑眉问她:“怎么?有话想说?”
邹灵雨哪好意思直言,自是摇头否了:“小公爷想多了。”
凌晔深深看着垂首静立的少女,她面上总露出最乖巧的模样,实则心里还不知要腹诽些什么。
他叹了声:“娘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咽喉疼时像有说不完的话,好不容易嗓子不哑了,又无话可说。”
邹灵雨脸上一僵,事实好像也确实如他所言,可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又觉这时开口,不就正中凌晔下怀?
她抿唇笑了下,权当自己的回应,却是默不作声。
凌晔见状,看了好半晌,最终低叹口气,摇了摇头,也没再管邹灵雨说没说话。
他知道的,那就是个倔强的姑娘,拗起来了,除非能说得动她,她又能自己想通,否则怕是都能把气给憋上一辈子,难搞得很。
邹灵雨对于自己小小的反抗成功,欣喜地将袖中的手握成拳,藉由手部使力,去控制自己面上表情,免得笑得太过,惹了凌晔的眼,又招他来消遣自己。
凌晔总爱逗她,以看她反应为乐。
那么反过来,她不做出反应,便能破了此局,让凌晔自己打消逗弄她的念头,就是她的胜利。
虽然只是小小的占了上风而已,但邹灵雨还是高兴。
心情正好之时,今日的冰糖炖梨送了上来。
炖梨能镇咳养胃,生津润燥,厨房这几日会送来她与凌晔两人份的,以供食用。
清甜的梨汁散在口中,果香盈满嘴,只要不是苦涩之物,邹灵雨都能吃得开心。
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件事。
以眼角余光瞧了凌晔,他在榻上也悠哉在尝梨。
今日他神情如常,进食的速度也与用午晚膳时相去不远。
炖梨厨房总是备了两份,她和凌晔一人一碗。
第一次吃时因为自己说话说到半途声音哑了,凌晔舀了自己那碗的梨喂她。
他总是行动优于一切,问也不问,直接舀了就凑到她嘴边,也不管自己到底吃不吃的。
邹灵雨在想,若是自己当时拒了,那凌晔还打算作罢否?
还是说……
想到凌晔话中诉说的某夜,而自己因病无半点印象的喂药情景,邹灵雨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她双颊微红,心中竟觉凌晔会以那法子再喂她一次。
等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瞧他时,他大抵还会两手一摊,无赖地道:“横竖都喂过一回了,再喂一次,又有何区别?”
邹灵雨咬紧下唇,越想越觉得这发展真有可能。
险些把自己想得火气升腾。
她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又想起那之后的事。
因太过突然,加之瓷勺都已碰上她唇了,邹灵雨也只好张口吃下。
偏生凌晔喂完她之后,他竟是没打算换过勺子,就要直接使用,舀了一口梨,自己也打算尝尝味道。
邹灵雨幸亏自己眼尖看到了,这次换她上前握住凌晔手腕,阻了他的动作。
凌晔瞥向她,眸中带了几分意外。
“不能用这个!”邹灵雨迎上凌晔的眼,用嘶哑的嗓音解释着,“小公爷的炖梨和我的调换下吧?否则过了病气给小公爷可不好。”
她风寒还未好呢,凌晔身子本就弱些,若因她用过的勺子凌晔再接着用了,此举让他再染病,邹灵雨可承担不起这份罪责。
凌晔自从收下雪莲梳后,便没什么反应,话也变少了,连取笑她的心思都没,只淡淡瞟了她一眼,没什么意见,也不反抗。
邹灵雨趁势顺利得换汤碗与勺子之际,还诧异地偷觑凌晔。
换作往常,他定是会打趣地问:“有何不可?”
指不定还会再次扯起那晚他亲喂她汤药的事,笑言:“亲都亲过了,为夫用娘子用过的勺又如何?”
邹灵雨庆幸又忐忑。
庆幸的是,凌晔没有旧事重提。
忐忑的是,凌晔那日安静得不像他。
邹灵雨不明原因,而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凌晔不想说的事情,谁来问都没用。
她自知自己并非能让凌晔破例的例外,加上实在说了太多话,嗓子难受,最后也没能追问下去,两人各自用完炖梨。
所幸,凌晔的异常待到隔日,自己就恢复如常。
唯一的坏处便是凌晔又有心思逗弄她,弄得邹灵雨无奈又好笑,觉得自己压根就是白担心一场。
可过了那日以后再尝冰糖炖梨,邹灵雨便觉古怪。
──她后来尝的炖梨,都较那日甜上许多。
想到那回在她的坚持下,她与凌晔的碗换过后,凌晔却没有马上吃起,而是对着那颗雪梨凝视许久。
等他终于动勺,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却是咀嚼得缓慢。
喝下苦涩汤药向来都不会皱一下眉的凌晔,那次吃梨的神情却是一言难尽。
邹灵雨心中有所猜测,偷偷让问枫去问过厨房,问了两碗的雪梨冰糖的量是否不同,最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才知道,凌晔不喜甜,却因知她口味偏甜,特意吩咐厨房将邹灵雨那碗的冰糖放得多些。
明明凌晔自己最知晓她的炖梨定是要甜些,还是没有阻止她互换的动作,一勺一勺默默咽下。
邹灵雨将前后都串了起来,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都用完了,凌晔才只用了一半呢。
知道这点后,邹灵雨又觉有些好笑。
同她说明白,或是再吩咐厨房再做一份便好,何至于要自己咽得这样艰难?
凌晔这人吧,瞧着虽是温文洒脱,但总在一些奇妙的地方拉不下脸来。
就好像要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道歉或一句真心话,都比登天还难。
邹灵雨笑笑摇头,捧着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接着看了起来。
她与凌晔两人同在房中,一人斜倚床柱,一人靠在窗前小榻,正好对着。
凌晔也不知看了邹灵雨多久,还是恰好瞧见她笑靥,挑眉问她:“话本子那样有趣?”
眼神还在封皮上打转了一下。
自打包着《女论语》的书皮鱼目混珠瞒不过去后,邹灵雨就不再给话本上做伪装。
邹灵雨原先打算实话实说,她笑起来并不是因为看了故事发笑,而是想到旁的事才觉逗趣的。
但念头一闪,忽然生出个好玩的主意。
于是邹灵雨收敛表情,以免被看出端倪。
她露出浅笑,点头应道:“是啊,这话本子当中有个特别的人,不知为何总不喜对人吐露内心话。喜欢还是讨厌,道谢或是道歉,从不直接说,闹了好多事儿出来呢。”
说完,邹灵雨意有所指地瞥了凌晔一眼,希望他自己多少能有点自觉,她叹了声:“分明只要说出来了,事情就能好生解决了呢。”
凌晔听是听了,只不过发出一声上扬的“嗯”,还拖得老长,显然相当不以为然。
邹灵雨见状,便猜他怕是根本没听懂自己在暗指他呢。
凌晔挪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不应和邹灵雨的话,却反问:“说出来,事情真就能解决?再者,又怎知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两个问题,便让邹灵雨愣了下,细细思索。
她迟疑地道:“可不说的话,岂不是引人误会,徒惹更多事端,越发麻烦?”
凌晔抬眸,好笑地看她,“倘若不必经过言语就能让人了解,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这天下人最爱听的,不过都是包裹着糖饴的话语,谁又知道掰开来看,里头含的是好意还是恶意?”
他半垂着眼,嘴角噙着笑意,只眼里冰冷。
凌晔将脑海浮现的幼时景象,化为言语言说:“就好像这世上,也会有一直说是爱着孩子的母亲,嘴上说着有多么珍爱,到头来离开得最潇洒的,也是她。”
他撑着颊,话音淡淡,似还夹杂着嘲意,“言语这玩意儿,最是不可信。”
邹灵雨愣愣听着。
凌晔虽未指名道姓,可邹灵雨还是隐约觉得,他许是在说闵国公夫人的事。
当年她离开国公府时,凌晔已是七岁,并非不记事的年纪。
可也正是有了过往七年与父母相处的岁月,到后来家中父母感情失和时,才会更加无法接受吧?
邹灵雨一直刻意在避开与凌晔家人相关的话题,就怕自己提了,那是往他心上扎刺。
然而每回主动提起的都是凌晔。
他会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个旁观者般,讥讽地说起家中事。
邹灵雨每回听着,都像被大石压在心口。
沉,又难以呼吸。
又觉得隐隐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