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句,墨白轻叹一声,约莫是在感慨养儿不易。如果他能说话,少不得要和郭猎户交流一下育儿心得了。然而此时,他只是扒在小竹的胳膊上,突然挺起了胸脯,用黑眼圈扫了扫小姑娘清雅秀丽的面目,那得意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瞧,我家姑娘养得多好,我就没养出个闷罐子!
就在郭猎户招呼着客人、准备张罗晚饭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急急锣声。他登时面色大变,急道一声“你们等着”,便抓起门边的弓箭,风也似的冲出门外。透过敞开的门扉,小竹看见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奔出了屋:妇人们用锤衣棒敲打着铜盆盆地,发出“咣咣”的声响,男人们则抓着犁头铁锨,一边跑一边叫嚷:
“蜚来啦!蜚来啦!”
鼎山之蜚,难道就是守护青霜卅草的异兽?闻言,三人立刻追出门外,跟随一众村民,向村西的林子里奔去。
残阳似血,将山林映得一片妖异血红。纷乱脚步之声,在原本静谧的山野之中回荡不休,惊得鸟雀振翅高飞,小兽惊慌而逃。松鼠急急窜上枝头,将脑袋隐藏在茂密枝叶之中,惶惶不安地望着树下的十余村民。
猎户郭武冲在最前,眼见前方密林之中,涌现层层迷雾,他抬手喝止了村人脚步:“停!”
这高壮魁梧的汉子,先前脸上爽朗笑容,此时一扫而空。他面色铁青,一双眼牢牢地锁定那沉沉雾霭,满眼是止不住的恨意。他反手从背后的箭袋里掏出数枚箭矢,张弓搭箭。只见他挽弓如月,拉开弓弦的右手手背上,爆出了根根青筋。他咬紧牙关,猛地松开了手指,登时,离弦之箭划破虚空,掀起阵阵疾风,向那雾霭中飞速击去!
羽箭被雾气所吞噬,郭武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同时不停地搭弓放箭。忽听那漫山的灰色雾气之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悲鸣,像是什么动物吃痛哀嚎一般。听得声响,郭武浓眉一挑,嘴角微撇,似是在笑,却又是笑得极难看,倒有七分像哭一般。
只见郭武从腰间取下一把三尖叉,咬牙切齿地攥紧在手心里,正要向那浓密雾霭直冲过去,忽被身后的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抱住了腰:“郭子,你不要命啦!小文子在天上看着你呢!”
那大爷这一吆喝,让郭武身子一颤。这位壮硕勇武的汉子,此时竟是眼眶一红,眉间成川,刻印出隐忍的弧度来。可紧接着,他抬了手背一抹眼,然后抓住那大爷紧扣着他腰际的胳膊,用力想要挣脱:“徐叔,你放手!”
徐爷虽是已过花甲之年,但却是拼着力气不撒手,大声劝道:“郭子,就算你不惜命,也得想想鸿飞啊!鸿飞还没取上媳妇,你忍心留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听得这句,郭武的动作一僵,终究是挺直了挣扎。徐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他壮硕厚实的腰板。郭武低下头,望着手中被残阳映出似血红光的三尖叉,缓缓收紧了五指,直让指节都泛了白。
半晌之后,他终究是将铁叉塞回了腰际,从徐爷手中接过一串炮仗,点燃了引线,将那串“百里响”狠狠地掷向迷茫雾霭之中。
顿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里。飞禽走兽惊得四处逃窜,而村民们则是敲着锣打着鼓,将手里的棒槌铜盆敲得山响,并大声叫嚷着:
“大瘟去,大霉去,炮神走,蜚不留!”
村民们反复念诵了三遍,须臾之后,那沉沉迷雾终于缓缓退去,最终消散在密林之中。村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妇人们收了瓢盆结伴往回走,驼着背的徐爷叹息着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郭武的后背。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急匆匆地赶到猎户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上下打量:
“爹,你没事吧?”
见了这青年,徐爷面露喜色:“鸿飞你来得正好,赶紧劝劝你家老子,又犯浑啦!”
别看那郭武生得五大三粗,这儿子鸿飞倒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青年。他穿得虽是短打布衣,但瘦削单薄的身形却半点不似武人,倒有一种读书人的书卷气。明明是个神采清雅的俊秀小伙,可惜就是面色苍白了些,双眉之间略有忧色,看上去为他添上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与忧愁来。
听了老者的话,郭鸿飞先是点头致礼道了句“多谢徐爷”,在目送华发老人离开之后,他才转而望向自家爹爹。只见郭武一双眼布满血丝,红得骇人,原本爽朗精神的面目,此时是怒气冲天,一副随时要与人拼命的模样。鸿飞垂下眼,原本紧抓郭武胳膊的手,缓缓地放了开去,轻声唤了句:“爹……”
郭武别过头去,两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随后又转回身来,大掌一挥,拍上鸿飞的背心,大声道:“臭小子,走,回家去,来客人啦!”
说着,郭武揽着儿子肩头,正打算回家,刚一转头就瞧见小竹姑娘抱着小熊猫,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而那冷脸的高个儿青年却不知所踪。郭武浓眉一挑,抢一步凑到小竹面前,低声问:“小姑娘,那大高个儿哪儿去了?他是你什么人呀?”
“你说小……”差点将那“蛇”字脱口而出,小竹赶紧刹住了舌头,“郭叔,你是问归海哥哥?他,他内急,去去就回。”
原来,方才郭武和村人们吓退了蜚、林中雾霭渐散的时候,归海鸣便施展妖力,身形如鬼魅一般掠过,以疾风之速闪入密林中,寻找蜚的下落。小竹以为猎户汉子问的是归海鸣的踪迹,便随口编了个借口搪塞,她哪知道,郭武的重点根本不在前半句。一听“哥哥”两个字,郭武简直是心花怒放,赶忙将鸿飞推到小竹面前,笑道:“小姑娘是来鼎山采药的,人生地不熟,臭小子,你有空就带姑娘去山上跑跑。”
郭鸿飞哪会不知自家老爹打的是什么算盘,当下尴尬地扭过头,不言不语,面色却格外苍白了。
不多时,归海鸣也自林中走出,他冷眼扫过众人,只冲小竹和墨白微微摇头。不过这一次,对于他的冷淡态度,郭武非但没有半句牢骚怨言,反而热情地迎上来,殷勤地道:“呦,小哥你这泡尿够长的啊,是不是肾虚啊?赶明儿大叔给你泡点鹿茸酒,包准管事!”
“……”归海鸣无言以对,只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倒是软趴趴俯在小竹肩头的墨白,笑得浑身一抖一抖的。察觉到墨白嘲笑的目光,归海鸣冷眼一撇,冷峻的神色不怒自威,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但墨白哪里会被他吓住,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瞪对方。
可就在这时,郭武拍着郭鸿飞的后背,撺掇着他喊归海鸣一声“大哥”。墨白听了,登时笑得身黑白软毛都在颤动,终于“啪嗒”一声,从小竹的肩膀上滑了下去,重重摔在泥地上,跌了个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