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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好丑,超级丑!但是他又超级有名。不是丑出名的,而是因为他爱酒,爱得神魂颠倒,神经兮兮。刘伶曾经抱一坛子酒,一个人赶着鹿车潇潇洒洒地走到哪里喝到哪里,反正他长得丑,不用担心自己的车子被少女们用鲜花水果砸出洞来。他还让人背着铲子跟在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喝死了,就地挖个坑就埋。
刘伶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做过一任光有头衔的荣誉将军:建威将军。晋武帝太始初年,搞岗位考核,刘伶考试的时候不会鉴貌辨色,在有悠久名法之治传统的司马家面前,大谈休养生息无为而治,自然没及格,没几天连荣誉称号也被撸了。本来刘伶和“建威”这名号也不甚相称,史书记载他身长六尺,长得比较对不起观众,自然没法儿“建威”。
只好喝酒。刘伶喝酒喝得寂寞、洒脱,也喝得骄傲。当时就有人看不起他一个只会喝酒的人。问他说,你只会喝酒,还放浪形骸,不穿衣服,成何体统呢?刘伶一边敲着酒坛子唱歌,一边狂饮,兴高采烈,神游太虚。是以并没有被这话激怒,回答的时候颇为轻松愉快:我以天为衣服,以我的屋子为裤子,只是,你为什么要钻到我的裤裆里来呢?
刘伶的机智使得他虽然模样丑陋、先天不足,却在《世说新语》里专讲帅哥的《容止》篇中占得了一席之地。刘义庆编《世说新语》,尽管容止篇多是卫玠、王恭那些长得濯濯如春夜柳的人物,可他更看重人的气度。为了表明这一点,容止篇的第一个故事便是曹操见匈奴使者,怕自己长得丑丢面子,让当时的大美男崔琰假扮他,自己在崔琰身后扮捉刀侍卫。匈奴使者走后,曹操派人询问对魏王的印象。匈奴使者说,魏王雅望非常,只是床头捉刀之人更是当世英雄。
庄子在《德充符》中就描述过一个跛脚驼背的丑男哀骀它。男人见了不想走,女人见了都想嫁。究其原因,哀骀它和而不流,昏昏然如同醉酒之人,不主动去救济饥饿的人,也不指出恶人的恶处,却让人对他肃然起敬,认为善恶都在他的心中。
可见,女人长得丑是灾难,男人长得再丑都可以叫有气质。
刘伶的气质和酒是无法分离的,只有酒带来的那种飘忽、似真似幻、既无畏又无所谓的人生态度,让他如同谪仙一般做着别人想做又不敢做,因为瞻前顾后而做不成的事情。他们都爱看《庄子》,于是也越发像庄子描写过的人。刘伶的纯粹和庄子追求的“真”在某种地方有共通之处。所谓真善美,真是一切的前提,当一个人纯然之后,当然可以飘飘欲仙,无论长得多对不起观众都能赢得万千粉丝。
在竹林七贤这些学庄子的人中,嵇康过于高蹈而招致杀身之祸,王戎过于卑微而让后人鄙夷。然而最默默无闻的刘伶,却保留了庄子的高蹈和卑微。以酒为伴安稳地过了一辈子,直到今天,你仍然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正的隐士,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有人说,在竹林七贤中,刘伶是阮籍的类比,都因为对魏晋禅代之际政治的黑暗心灰意冷而选择佯狂,只是他没有阮籍高明:他没有曲子留下来,也没有诗词传世。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关心政治,并不是每一个酒徒都是无奈的产物。
对于现实的失望每一个时代都有,无论多么歌舞升平的时代:生于大唐盛世的李白不失望么?刘伶当然失望,然而他的失望不比当时的一般人少,却也不比当时的一般人多。刘伶对于酒的依赖是寻找生命本能的一种慰藉,它让他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脱离生存本质的痛苦。
在这一点上,尼采是理解刘伶的。尼采说,当一个人身体里对于酒的冲动无限蔓延的时候,他的政治本能会日益削弱,直到对政治冷漠乃至敌视。刘伶目光所及,热衷政治的才子,从汉末的党人,到搞正始改制的何晏、夏侯玄通通没有好下场!政治是个绞肉机,他干吗还要往里跳?有人借酒装疯,有人借酒消愁,却少有人真正欣赏酒。刘伶爱酒,却是对于酒本身所蕴含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理直气壮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