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自己怪自己。”淑沅进来了,她看到汪氏一身的血反而松了口气——比起她料想的来,此时要好上太多了;至少,人还活着。
汪氏的性子就如大将军所说外柔而内刚,她被人所骗也不是没有过,但是认错了夫婿对她来说那真得不能原谅。
没有人怪她,可是她自己怪自己,她自己无法原谅她自己;所以,她要惩戒自己:不止是为了给金家人一个交待,给未回家的夫婿一个交待,更是要对自己一个交待。
汪氏吐出梳子来:“以我之错当应该以死谢罪,否则怎么对得起老爷?我、我居然能把旁人错认为老爷……”
淑沅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错认,你是怕。等了三年,一千多个太阳升起时的希望,一千多个太阳落下去时的失望,你在等待中害怕了,害怕你再也等不回二伯父。”
“就算你天天和面,就算你天天对自己说二伯父还在人世,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你还是一天比一天害怕。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出现,长相和二伯父相差无几,你就认定他是。”
“你不是被骗子给骗了,你是被自己骗了、被自己的恐惧给骗了。你害怕、你也无法面对二伯父真正仙去之事,所以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你马上抓住了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捉到了一根稻草。”
汪氏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真得不会回来了吗?”
她的话金承业没有办法回答,淑沅也没有办法回答:那个答案太过残酷,重伤下的汪氏根本承受不住。
“不,他会回来的!”汪氏忽然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他答应过我,而且我能感觉的到,他没有离开人世,他一定会回来的。”
淑沅原本想借此让汪氏接受大将军真正仙去的事实,只要不让她知道大将军是如何死的就行;但是没有想到汪氏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认定大将军还在人世。
或许,有个念想更易活下去。淑沅想到赵氏的话,再无法给汪氏一个新念想之前,淑沅也只能任由汪氏继续等下去。
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可能会等到汪氏白发苍苍:那个时候汪氏是会想通,还是会痴念不改天天和面相等下去?
淑沅不知道,淑沅都不敢再想下去。
“我做错了事情,对不起老爷。可是一天没有看到老爷平安回来,一天没有给他再弄一碗他最爱的阳春面,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汪氏缓缓的开口,她是说给金承业和淑沅听得,也是说给自己听,说给老天听。
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怕死,而是这样死了不甘心且不能瞑目——如果大将军能安好如初,她现在就去死也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对不起大将军啊,她怎么可能还会惜命。
“我想他会想见我一面,我也想见他一面,确定他一切安好我才能放心。可是如果苟活于世,我又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想应该给自己一个教训,给老爷一个交待。”
一条胳膊。
她要用一条胳膊来赎自己的罪过。但她只是妇道人家,不怕死不怕痛是一回事儿,但是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还有,剑也不是砍东西的利器,如果是把刀的话,嗯,大将军的刀肯定极好,胳膊会不会真被砍下来就难说了。
傻吗?汪氏不认为自己傻。她很清楚不这样做,以后的日子里她心中有愧根本无法自处,就算金大将军回来,她也无颜再见其一面。
只有如此,至少她可以再见他一面,再弄一碗面给他,再听他说说话,再给他说说自己这些年来如何的想他:他安好,她便可以安心的去了,安心的去赎她今日部的罪业。
金承业听到这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拳锤在地上:“二伯母,如果二伯父在的话,他会心疼死的,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事情怎么能怪你?”
“银钱终究是身外之人,不要说只是几个庄子、几个铺子千把两银子,就算你把所有的财物都与了人又如何?那些银钱真得重过伯母你的胳膊吗——二伯父真得会在意那些银钱而不是伯母你吗?”淑沅知道的比金承业要多。
大掌柜的把一切都说给了淑沅知道,因此淑沅知道汪氏要赎的罪过并非只是被人骗一事。
一般人原谅别人极难,可是原谅自己很容易;但是如汪氏这种痴到极点的人,她原谅旁人要容易些,但是原谅自己却很难很难。
解铃还需系铃人,真要化开汪氏的心结,只有大将军一人。否则,汪氏以后怕是无法面对自己:是不是想起来就后悔,悔一次就要刺自己一剑?
“他是不会在意,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我越发不能原谅自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汪氏抬起头来看向淑沅,有泪却无哭泣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