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要得到万礼智的表扬,还真不容易。队里的活一干不走,万礼智常常会日妈捣娘骂上半天。不是骂这个拉屎的时间太长,系裤腰带的时间也要半个小时;就是骂那个箩筐太小,装的粪土才一大捧。

奸懒毒!万礼智说,队里的生产搞好不上去,就是这个尖屁股在作怪!

在墙板里倒掉泥巴,赵四担着空担往下走,吧嗒了一口烟说,队长,你领导得好,照这样下去,我们碓房村就有好日子过了。

万礼智说,你狗日的是斑马的脑壳,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赵四低声说,队长,我给你说句悄悄话。万礼智以为他要说啥绝密的事,把耳朵伸了过[14]去,说!赵四说,我是捧灯泡给电麻了,我是热脸巴贴了你的冷屁股咯?万礼智笑说,狗日的,说你,你还要扛根筒!万礼智脑壳一转,说,今天晚上就完工,得庆祝一下。赵四你打条狗煮好,我去镇上买十斤苞谷酒来庆贺庆贺。万礼智大声说,哪个不醉是牛日马下的!赵四说,队长,那就要把狗皮给我。万礼智说,你狗日的又要拿回去煺毛当肉吃?赵四说,不是,是想做个褥子,给我春雨垫睡。养她一场,给她个念想。

万礼智抓了抓头说,就、就应你这一回,下不为例,以后的要交生产队统一安排。

赵四随便吃了两坨洋芋,就在村子里找狗。碓房村的狗太多了,每家每户都喂有看门的狗。狗的性能力强,做那事厉害,繁殖力高,一窝常常要生四五只。每年春天暖风刮过,桃花开过,狗们群体相聚,群体做爱,谷草堆旁,田埂下,房檐后,杨树林里,也不避人,更不避狗,想做就做。做也就做了,可狗们不会避孕,不会少生优生,狗便大量繁殖。到处是饿狗咬瘦狗,大狗欺小狗,群狗撵独狗,本村狗欺负外村狗,场面烦人。但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人们吃肉的压力,人们也就原谅了狗们做爱时的肆无忌惮。碓房村人想吃狗肉了,只要不让狗的主人知道,你吃了也就吃了。要是主人知道了,赔个不是,送回一只狗腿或者一张狗皮,就算了事。

赵四下得手,再恶的狗他都有办法搞掉。这不,赵四只用一块没有煮透的洋芋,就让一条大黄狗中了他的圈套。他的圈套是谷草搓的。圈套放在地上,中间放着那块散发着香气的洋芋坨。狗先是犹犹豫豫,试试探探,左察右看,确信没有危险了,才逐步向那香喷喷的洋芋靠近。它一伸进头,赵四就快速一拉,活结套在狗脖子里,狗越是挣扎,绳就套得越紧。赵四这时的反应是敏捷的,几步狂奔到一棵白杨树下,将绳往白杨树枝上一挂,拉住绳的另一头猛挣,狗就在死命地挣扎中离开地面。狗四脚腾空,没有着力点,而脖子又被紧紧勒住,不过一两分钟,就有气无力。赵四从屋里端一木瓢水来,往狗嘴里一倒,狗被呛住,四脚猛蹬,舌头长伸,身子软了下来,一命呜呼。

徐雅君在旁边看了,说,天呀,你一个年轻人,忍心下这重手?

赵四说,姓徐的,你怕了?徐雅君说,我是觉得、狗也是条命。赵四摇摇头。这种读书人的内心,他永远也不懂。这年头,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赵四套的第二条狗,比第一条更大。赵四用的诱饵,是同一块洋芋,先前那狗,还没有吃掉这半块洋芋就送了命的。狗被套住,知大限已至,知赵四要它的命,转过身,目露凶光,朝他冲过来。赵四猝不及防,被狗撞翻,他顺势一滚,才逃离愤怒的狗嘴。真是耳朵上挂镰刀,让人害怕。等他站起来,狗已跑了好远。好在狗脖子上的绳子没有掉,赵四追上去,一把抓住,往一棵白杨树干上一绾,猛地一拉,狗就跑不掉了。赵四迅速脱下身上的毡褂,猛地罩住狗头。赵四跳过去,紧紧将它压在身下,死死扼住它的头,不让它喘气,也就三五分钟,狗脚一伸,舌头一耷,不再动弹。

两只都是公狗。赵四掏出剐皮的尖刀,嘁嘁嚓嚓便将狗皮剐掉,将肠肚掏出。村里的女人们早将大锅洗好,生了火,将水烧得滚烫,在村里的檐前屋后找了些野生的香菜、葱、蒜、生姜洗净,扔进锅里。狗皮剥掉,骨肉剔出,切成坨块,倒进滚锅。赵四将两只狗雀雀[15]剜下,洗干净,用谷草拴了,打上记号,“扑通”一声扔进锅里。他对给锅底添火的冯婶说,管好,这狗雀雀是送给万队长的。冯婶有些讨厌地说,他呀,尽占好。赵四嘘了一口说,小声点,让人告状,多不好。

不一会儿,狗肉的香慢慢溢出。又累又饿、好久不见荤的人们直往肚里咽口水,饥饿的小虫在肚肠里窜来窜去。

干完这些,赵四又回到舂房的场地。因为累,也因为活路快完,人们渐渐懒散下来,但冯敬谷还在不停地干这干那。赵四嘘了一口气对冯敬谷说,我的活完了,我换一下你。

冯敬谷梭下墙,在一堆谷草边坐下来。这几天的活实在够整,连他这个不知苦累的年轻汉子都整趴下了,掌心的茧皮变得生硬,腰僵的又酸又疼。生产队里的人,平日里大多数钩心斗角,斤斤计较,为一根葱一棵蒜一分工分一铲土都要闹得箩箩翻,但在大事情上,一个个都看得开。为了孩子们读书有个好一点的教室、好的环境,再苦再累都值。冯敬谷反手捶了捶腰,笑了一下想睡,刚闭上眼,鼻子里飘来了一阵狗肉的香味,整得肠胃酸酸的,口水从干涩的嘴里慢慢沁出。冯敬谷努力不去想它,可饥饿却像只可恶的手一样紧紧攥住他的咽喉。他掏出烟袋,裹了一支草烟,塞进嘴里,火镰与火石猛撞,吱!吱!点燃火草,再将草烟点燃,猛吸一口,满口又香又辣。他闭上眼,醉。

迷糊间,冯敬谷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汪洋的水里,水波荡漾,一起一伏,身酸痒,既难过又舒服。一会儿,他感觉到山顶上着了火,山脚下漫上了水,天在浮动,地在摇晃。睁开眼,明晃晃的太阳在头顶上转个不停。耳朵里听到有人叫道:墙倒了!墙倒了!喊叫声此起彼伏,杂乱无比。

冯敬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挣扎着坐了起来。待眼睛适应了眼前的一切时,就看到了吓人的那一幕:教室那红色的新墙,在阳光下冒着腾腾的热气,像是一块巨大的刚出笼的豆腐,颤颤抖抖。这教室像豆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有了裂缝,而且那裂缝越来越大,墙顶上的赵四摇摇晃晃,连叫都叫不出来。也就是一瞬间,赵四来不及丢掉手里的墙杵,随着轰隆隆的墙倒声,跌进了倒塌的泥墙中。

冯敬谷终于叫出声来,赵……人们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新舂的墙垮了!参加劳动的近二十个壮汉,以及村里在场的女人、老人都投入救人的劳动,人们举起锄、锹、镐、锨,不要命地刨土。一个多小时后,土刨开了。赵四埋在泥堆中,头压扁了,身上的骨头压碎了。那根墙杵,汗腻腻的,血淋淋的,还紧紧压在他汩汩流血的头上。

村外的路上,万礼智的酒来了,还没有喝,他就有了些醉意。从酒州买酒回来,他有些得意扬扬。到了村口,他特意将马鞭打了三个炸响。那酒瓮在马车上一摇一晃,酒香就冲了出来。车刚靠进场院,酒的先头部队继狗肉的香味之后,再一次冲进这些空肠寡肚的人的鼻子。要是以往,这一刻赵四或者其他某一个人,就会疯奔过来,抢先吱儿吱儿地抿上一小口,闭上眼,在他的叱骂声里快活地哼上一声。可现在,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居然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万礼智觉得奇怪,催马冲过去。

刚到场院边上,他一下子瘫倒在地:赵四出事了!赵四是为碓房村的教育献出生命的第一人。经徐雅君、冯敬谷为主一干人的强烈要求,赵四给葬在了碓房村后面黑山最向阳的地方。没有碑石,就用一块白杨树砍开削平,徐雅君用墨上书:碓房村的英雄——赵四。

那时的冯春雨太小,还不知道生活中的苦难是咋回事。

房子垮了,不可能就算了。碓房村的人在埋掉赵四的第二天,含着眼露水,再一次打理墙脚,支砌基石,支起墙板,干了起来。上次是急着完工,底脚的泥没有干,就忙着舂上一层。这一次他们没有图快,舂两天墙,歇下,干其他活,让墙上的水汽干掉,让墙体变得坚固,再接着往上舂。也就是二十多天,教室的墙体再一次被塑了起来。这次的房子舂得非常结实,待墙体干透,他们用谷草苫顶,用结实的栎木条做窗档,把白杨树木板铺在土墩上做课桌。

背着书包,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来了,碓房村新的教室就开始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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