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和这些人们得的,无疑是梅毒。
梅毒在初得的时候可以毫无感觉,而发展到皮肤上出现红疹红斑的时候,就已经转变为二期梅毒,苍白螺旋体已经在体内大量繁殖,不是免疫力系统可以消灭的,所以这个时候再来购买圣水,就像无法对付败血症一样,已经是徒劳无功。
但是对平民来说,他们甚至连好一点的圣水都买不起,又能指望什么呢就像这个被丈夫传染的女人,她的确是无知的,但即使把一切都向她讲明白,她又能做什么呢
陆希压下心里的难受,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男人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是女巫传播的邪疫,那你可要认准了,如果海蒂不是女巫,那即使烧死她,你的病仍旧不会好。”
她看着男人手臂上的脓疱:“你现在已经开始发痒了知道再发展下去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你会长出更多的脓疱,然后它们越痒越厉害,你会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都抓下来。然后被你抓破的地方会溃烂,疼痛——哦不,即使你不再抓挠,这些脓疱也仍旧会自己溃烂的。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因为溃烂不仅仅会在皮肤上,它会一直向下烂去,皮肉将化为脓水,露出白骨……对了,还忘记告诉你,这种病还会影响到你的内脏和脑袋,你会发现自己头脑混乱,甚至连嘴巴鼻子都分不清楚;然后你的眼睛会瞎,耳朵会聋,整个人从内到外地溃烂……”
不只是男人,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身上痒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已经出现红疹的人,更是浑身发毛,感觉自己从五脏六腑都痒了起来。
面对陆希的男人首当其冲,更是整张脸都没了血色,显得那些脓疱更红了。
“是卡菲,是卡菲!”他终于崩溃地哭喊了出来,“不是海蒂,是卡菲那个婊-子养的害了我!”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跪倒在陆希脚下,“可是卡菲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我的病却没有好,怎,怎么办大人,求您救救我!”
陆希冷冷地俯视着他:“卡菲是谁”
“是,是,是一个寡妇……”男人艰难地说,“去年她就死了……”
“所以,并不是海蒂把邪疫传给了你,而是你在卡菲那里染上了病,又传给了她,对吗”陆希步步紧逼,“海蒂根本就不是女巫,你明知道这一点,却在这里欺骗大家,妄图掩盖你才是疾病源头的事实,对吗”
“不,不是——”男人结结巴巴,“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她……大人,大人,求您救救我您知道这不是邪疫,您一定能救我的!”
陆希冷淡地看着他涕泪交流的脸,丝毫不为所动:“你也传染给了你的妻子,怎么不替她求求我她得病之后,你替她买过圣水治疗吗”
“我,我——”他哪儿还记得妻子呢,“我家里没钱买圣水……”
“呵——”陆希冷笑。没钱买圣水,却有钱去嫖呢。而且,没钱买圣水吗“你不是虔诚的信徒吗也得不到圣水”
这下轮到牧师的脸色黑如锅底了。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恶了,为什么又提起圣水的事!现在他该怎么说这么多人呢,他总不能每个人都给圣水
好在陆希的目的并不是逼他出圣水,后面就给他找了一个借口:“不过像你这样说谎成性,毫无道德的人,主也不会保佑你,圣水也不会拯救你的。”
牧师松了口气,觉得这句话倒还中听,但是一边的海因里希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因为他已经听懂了陆希话里的陷阱——这个男人因为说谎成性,所以圣水救不了他,但其他人呢总有人会认为自己什么错也没有,是虔诚的信徒,那么他们应不应该得到圣水呢假如圣水也救不了他们,那时又会怎么样呢
“牧师大人,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陆希不再理跪在地上嚎哭的男人,转向牧师,“这个女人并不是女巫,那么所谓的‘她向皮克下诅咒’自然也不是真的,请释放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海蒂是女巫就跟睁着眼说瞎话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是大家都知道的瞎话,牧师也实在干不出来。再说了,死的也不是他,所以他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我丈夫——”皮克的妻子却叫了起来,“难道他就白死了吗还不是这个女人害的!”
对不起,他还真的是白死。陆希默默地想——马上风这事儿,只怪自己情绪太激动了。
但是这话不好说出来,陆希正在思索怎么说,死里逃生的海蒂眼看还有人要给自己扣罪名,已经被吓得麻木的脑袋终于运转了起来:“皮克,皮克先生他先喝了一个药水……”
“药水”陆希皱了皱眉。如果她猜得没错,那多半是什么助兴的药,对皮克来说真的可能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是的!”海蒂从两个男人手里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陆希脚下,她已经看出来了,只有这位女伯爵会救她,“一个银色的瓶子,非常好看的……”
皮克的妻子也愣了一下:“他又买那种炼金药水了”
“又”陆希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儿,“怎么,这件事你不知道吗他喝了你不知道的药水”
皮克的妻子连忙说:“我知道的,就是那种强健身体的药水,只是那个药水很贵,他上次说再也不买了……”
那个药水确实贵,虽然皮克是个商人,手里也有一家店铺,但他每月都要给教堂一笔钱做为贡奉,所以家里的开销仍旧紧巴巴的。最初皮克拿回这种“贵族大人才喝的药水”,跟她说比圣水还好,喝了就能强健身体,她也没有反对,毕竟丈夫身体好了,这个家才能支撑得下去。
但是后来丈夫又买了几次药水,还买回来一种号称也是大贵族才用的烟丝,价格都十分昂贵,甚至在他减少了向教堂的贡奉之后,家里也渐渐的捉襟见肘起来。
于是她向丈夫提出了抗议——他们还有孩子,女儿已经十三岁了,总要给她攒一笔嫁妆不是她不想丈夫身体强健,而是喝过几次药水之后,丈夫看起来确实十分健康了——脸色红润,精力充沛,应该不需要再喝药水了
丈夫于是答应不再购买,但——他难道又买了
“烟丝烟丝好像也有——”海蒂小声说,“那个装药水的盒子里,还有一个袋子,我看见开口的地方漏出来一些……”
“我能看看那些药水和烟丝吗”陆希沉吟一下,问道。
皮克的妻子茫然无措:“当,当然……”她怎么敢拒绝一位女伯爵呢但是难道药水会有什么不对吗那是大贵族都喝的呀!
所以,她的丈夫死了,还是要怪海蒂!皮克的妻子将怨恨的目光投向海蒂——其实这条街上不少做妻子的都很讨厌海蒂,因为她赚走了她们丈夫手里的钱,而这些钱本来应该属于她们的。
皮克的妻子也讨厌她,而且如果不是海蒂,皮克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
“大人——”眼看陆希要走,瘫在地上的男人爬了两步,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真的要死了吗大人,救救我”他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拉过自己的妻子,“大人,还有我老婆,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大人,我要是死了,他们都得饿死啊……”
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多了好几道此起彼伏的声音:“大人,救救我们……”显然,被传染的人并不止一两个。
金羽皱起眉头,示意灰羽去驱赶这些人:“要治病去教堂,牧师大人就在那里呢!”
“我,我没有钱买圣水……”
还有低微的颤抖的声音在说:“我买了圣水……没有用……”
牧师的脸顿时更黑了,但很明智地没有说话,反而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他的圣水确实治不好这种肮脏的病,事实上这种病在很多地方都传播着,他的同僚们也同样治不好。所以一直以来,教堂的宣传里都在说,这是魔鬼传播的邪疫,是主对不虔诚者的惩罚,只要烧死一个女巫,人们自然也就接受了。
但现在,这个女伯爵已经证实了这是病而不是什么女巫传播的邪疫,他也没法用这种话再来安抚民众了——啊,他怎么这么倒霉,难道是他做祈祷的时候不专心吗为什么要让他遇上这种事啊!
所以这个时候,这些肮脏的人找上这个女伯爵是最好的,假如她也治不好——她肯定治不好的,圣水都治不好的病,她怎么可能治好呢皮克不也就在她眼前死了吗
那么,她治不好的话,教会的声誉也就不会有什么大损失,反倒是她自己,一个贵族小姐跟这些下贱的流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