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沉着脸上前一步:“都走开!没长耳朵吗让你们去找牧师!”他瞪着几个男人,唰地抽出了匕首。
这一下吓住了那些人,人们朝后缩去,有些人眼里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等等——”陆希低声说。
金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急促地说:“你要考虑清楚!这会引起教会的注意。现在不是先去看那种药水吗”
她不怀疑陆希有医治的办法,但这样一来,圣水治不好的病,陆希却能治好——甚至这次已经不能再拖出苦行主教来当挡箭牌了,那么教会必然会把目光投向她,并且警惕起来。
这可是在王都,不是在长云领自己的领地之内。公然救下一个“女巫”,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假如还要给他们治病,那——恐怕就能轰动整个王都!
海因里希站在侧后方,并没有跟灰羽一起上前驱赶那些人,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陆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结果。
陆希站着没动。金羽的意思她明白,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在王都这样做太招摇了,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长云领去。
这跟推出香皂或手镜之类的商品不一样,赚钱而已,身为领主,捞钱是应该的。而且一些炼金物品而已,对外打的还是冯特伯爵喜爱炼金的招牌——只要不公然宣布炼金不需要神恩,就不会触动教会的神经。
但是治病,这就不一样了。祈福与治疗,这是教会的两大根基,教会治不好的病她来治,这就在挖教会的墙角了,他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真的能不管吗在她成为一名医生的时候,曾经发下过什么样的誓言呢即使不提誓言,对于像海蒂,以及全无所知地被丈夫传染的那些女人,她真就能袖手旁观吗
陆希并不是圣母,自觉也没有拯救天下人的本事,如果这些事不发生在她眼前,她也会装不知道,但是……当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把她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她又确实能够做这根稻草的时候……
“如果你们想治病,要去长云领。”陆希终于还是开口,“有谁愿意去长云领的——”她示意灰羽,“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
金羽轻轻叹了口气,放开手,扫了一眼目光愕然又若有所思的牧师,心里思索着怎么能把这件事压下去,别让它闹得整个王都都会知道。
在屋檐下站着的妮娜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陆希离开小广场,她回头骄傲地对面具笑了一下:“看见了吗又是一个被诬蔑的‘女巫’。牧师做了什么他既治不好这些人的病,也分不清谁是好人,如果不是露西,主就会看见他们又冤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面具无言以对。刚才的整个过程他都听见了,海蒂非但不是女巫,还是被那个男人传染了病症,所以说牧师“又冤死一个无辜的人”,半点都不过分!
“她也未必就能治好那些人的病……”面具憋了半天,找不到话替牧师辩解,只能死不认账,“她说要治病就要去长云领,有什么病非到那边才能治说不定就是要把那些人骗过去,然后即使治不好,也没人知道……”
他的声音在妮娜的目光下越来越低,妮娜直直地看着他:“露西她救了一个无辜的人,又愿意给这些人治病,你却只在想她是把人骗过去主教导我们心存善念,难道双塔教堂不是这样教导你的吗那么要不要我们现在过去,告诉那些人不要去长云领,就留在王都等死”
面具被噎个半死,半晌小声说:“也不一定会死……”但这话说得十分心虚,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别人在救人,而他却在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测,并不符合教义之中对于仁慈与善意的教导。
另外,其实妮娜说得并没有错,双塔大教堂对他们这些守夜人的教导,并不是对人“心存善念”,而是“为主守夜,消灭那些不虔不敬之人”。从这一点上来说,双塔的教导,同样与对外宣传的教义背道而驰。
面具微微低下了头。以前他从没有想过这些,对他来说,生而为魔族是最大的罪,他一生的意义和目标就在于听从教会的吩咐做事,以战斗和鲜血来洗清自己的罪孽。但是遇到妮娜之后,他确实从妮娜这里,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面具本能地觉得这似乎有些危险,然而妮娜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她的所为所说,无不符合教义,否定她即是否定教义中的宣传,但如果承认她,似乎他自己一直认定的某些东西,就开始动摇了。
想不明白,也无话可说,面具只能硬生生地转变话题:“这里没有打听到食尸鬼的踪迹,我们去别的教堂问问。”他追踪着地狱火留下的痕迹,竟然一路追到了王都。但还没有进入外城,那一丝隐约的感应就忽然消失了,应该是缠绕在食尸鬼身上的地狱火终于熄灭,无法再供他追踪下去。
王都太大,面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找到食尸鬼,只能到各个教堂寻求帮助。好在他是守夜人,无论哪个教堂都有责任帮助他。
妮娜留恋地望了一眼前方,陆希已经走得太远,看不见了。其实她猜到面具不会让她跟露西见面的,但没关系,今天她已经学到了很多的东西。露西在帮助别人,她也要回去帮助那些圣女们。总有一天,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的。
陆希并不知道她挂念的朋友曾近在咫尺,她跟着搬尸体的人去了皮克的店铺。
皮克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皮克的妻子一路哭着,等到看见两个孩子,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店铺里乱糟糟的,一路都缩在陆希后面,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她裙角的海蒂怯生生地指着一个柜子:“药水就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这个柜子显然是放一些贵重东西的,里面有钱币和账本,还有几块大概是刚收来尚未打磨的宝石原石。这些陆希都不去动,只拿出了那个装着药水和烟丝的盒子。
药水瓶正如海蒂所说,是精致的银瓶。贵族们喜欢用银器,一方面因其贵重美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可以验毒,所以炼金药水也多用银瓶子装,以示其中无毒。
当然对陆希来说,银不变色,并不等于药水就没毒,只能证明它不含硫化物罢了。她打开银瓶,里头的药水还有很多,显然是新买来的。
药水有一股花香味,但是细闻闻还有别的味道,只是陆希实在没有那个闻味识药的本事,分辨不出里面有什么成份。
“小姐!”灰羽脸色一变,想把瓶子抢下来,“可能会有毒!”
“闻闻应该没事。”假如闻了也能中毒,这种药水也不敢拿出来卖了,即使有问题,也应该是长期饮用才会发作。
“伯爵大人——”皮克的妻子擦擦眼泪,“这药水有毒吗不可能。之前皮克说过,喝了之后舌头会有点麻,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啊。”
陆希正在端详药瓶。银色的瓶身上有着精致的花纹,但是这个花仿佛有点眼熟,却又不是最常见的玫瑰、月见草、雏菊之类的花样。
正琢磨不出来,她就听见了皮克妻子的话,顿时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脑海似的——麻舌感!她想起来这个瓶子上是什么花纹了,这不是乌头吗
乌头,毛莨科植物,主根入药叫做乌头,侧根则叫附子。不过不管叫什么,它都是一种有毒的药材,其有效成份叫做,据说在西方历史上曾经被当成一种很好用的毒药盛行过,因为那时候的技术无法检验出体内的成分。
这东西能够镇痉、祛风湿,对肾阳衰弱的腰膝冷痛、精神不振确有疗效,如果皮克有这些毛病,那用了它自觉强身健体也是可能的。
但是,这东西有毒,在使用的时候是需要十分谨慎的。忌生用,忌超量,忌配伍不当,也忌与酒同服。听皮克妻子的意思,皮克已经喝过好几瓶了,即使这药水里的乌头是经过严格炮制的,这样的连续服用法也不合适,更不用说这味道闻起来——说不定用的还是生乌头!
“有,有毒”皮克的妻子骇然,不敢相信,“可是他喝了并没事……”
“找一只老鼠来。”陆希命令。
外城区老鼠多着呢,灰羽没用几分钟就拎了一只肥大的进来,吓得屋子里的女人都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但是很快她们就顾不上晕了,那只肥大的老鼠被灌了几口药水下去,先是激烈挣扎,然后四肢就麻木起来,很快就蹬了腿。
跟来看热闹的人在门外发出一阵阵惊叹,一层层地往外传话:“有毒啊!这药有毒啊,老鼠死了!”
皮克的妻子几乎软倒在地上,陆希拿着还剩一半的药水瓶,沉声问她:“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