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顾银韵于心不忍，拉了季寰前去吊唁。</p>
午后时分，城中飘起小雨，天空灰蒙蒙地压下来，阴云连绵，勾结着城郊山脉蔓延得很远。</p>
皇子陵由一队年迈的宫人守着。</p>
这里埋葬着皇帝死去的许多个儿子，他们曾都鲜活过，但在老皇帝残酷的教育中，早早逝去了。</p>
“季寰，又死了一个。”</p>
站在绵绵冬雨中，顾银韵轻声叹息。</p>
“新年都还没过完呢。”她垂眸注视着脚下那一层湿润的新土，皱皱鼻子，“我还想着再过几日，去六皇子府上放烟花……”</p>
“别太难过。”季寰拍拍她的后背。</p>
他本想顺上一句“死有余辜”的，但看着顾银韵伤心的模样，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决定积点口德。</p>
从小到大，他身边已死了太多手足。</p>
他们在你死我活的竞争中长大，彼此并没有多少兄弟情义在，最开始看见死人时还会感到害怕，死的多了，也就麻木了。</p>
可对顾银韵而言，这大概是她身边第一次有亲近的朋友逝去。</p>
她会感到伤心，也很正常。</p>
“对季旻来说，死亡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季寰安慰道，“他这一生活得很辛苦，看着洒脱不羁，其实都是在恐惧中苦苦挣扎罢了。”</p>
他们这些皇子，没有一个是不畏惧皇帝的。</p>
年幼时长久的折磨，早就让那畏惧深深地沁入到他们的骨髓里，如空气般如影随形。</p>
六皇子嗜毒，三皇子疯癫，这些都是他们身处恐惧中的竭力反抗。</p>
至于他自己……</p>
他是个喜欢逃避的胆小鬼，自诩冷酷坚定，其实也只不过是把自己规训成了一套没有感情的机械。</p>
“银韵。”他向下握住顾银韵的手。</p>
“嗯？”</p>
顾银韵很是娴熟地反握回去，扭头看他，眼睛里湿漉漉的，蓄着一层将落未落的泪水。</p>
季寰喉咙微动，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我若是死了，你也会为我哭吗？”</p>
“说什么呢？”顾银韵呸呸呸直呼晦气，“季寰，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不许你死！”</p>
于是季寰微笑。</p>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秋猎场上的那个夜晚，顾银韵也是大呼小叫地刮花了他的脸，让他千万不要死。</p>
当时她可能不是纯粹地关心他。</p>
但那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生命被别人所珍视。</p>
“好，我不死。”他回应道。</p>
“只要你在，我就不死。”</p>
“别说浑话。”顾银韵却皱起眉头，“我又不是什么护身符，能保护你刀枪不入。”</p>
“府上的眼线都抓住了吗，下毒的奸细都肃清了吗，近身侍卫们可都有恪尽职守，桐戈不在，其余那些人，我总觉得不靠谱……”</p>
她念个不停，唇瓣开合时，会短暂地现出珍珠白的牙齿和一小截红粉的舌尖。</p>
季寰看得心动。</p>
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缓缓俯身。</p>
就在即将要得逞的时候——</p>
“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害属下好找。”桐戈煞风景地出现在皇子陵中，“军中有事需要您过去，翊府和沈家扶持起来的靳云，不太安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