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盏的手徐徐摇动,让那两朵梅在茶汤里晃荡。
渐渐地花瓣才开始舒展出该有的模样来,可等水静之后,蓦地又一头偏沉着倒扣下去,萼片根根向上竖起来,棘刺似的扎眼。
他眉间凛蹙得更紧,品茗的兴致一扫而空,搁手将那白瓷盏在几面上重重一顿,茶水登时泼出半盏来。
吕承安惊得浑身一悚,眼瞧着茶水漫淌过几面,滴落在金砖上,愈发不知这位爷为了什么置气,却偏偏叫自己赶上,一时更不敢言声。
“丽妃娘娘去坤宁宫了?”
萧靖悠缓地开了腔,仍是和风清淡的调子,听不出丝毫疾言厉色的味道,但那股子阴寒劲儿却分明能透进人股子里。
吕承安赶忙呵腰回话:“回督主,去了,不过今儿皇后娘娘参的是明心如意禅,一时半会儿且完不了,这会子人还在那候着呢。”
萧靖鼻中嘁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好,把这里拾掇干净,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他起身,步履轻慢地走过通廊,停在一扇大窗前。
外面依旧是黑云盖顶,不辨天时,雨声隆隆,几乎像在耳边敲锣打鼓似的。
从这里看,山下一览无余,陟山门外隐约有几点提笼灯火亮起。
萧靖唇角掠过一丝凉薄的浅哂,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那顶红缎金顶的宫轿从山脚处徐徐抬上来。
约莫盏茶的工夫,轿子终于落在殿前的玉阶下。
等里面的人出来,由下头的奴婢引上月台,他才迤迤转身,跨出殿门时,脸上已是含笑恭敬的样,迎前几步,打躬行礼:“臣萧靖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澜建瑛一身朱红团龙锦袍,负手望他打量了几眼,示意平身:“不必多礼,萧厂臣兼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差事,又连日陪侍陛下大醮祈雨,当真辛苦了。”
“臣是天家奴婢,尽忠社稷乃是本分,怎敢当殿下谬赞。”
萧靖说完这句话才收了礼数,比手做请,伴着往里走。
澜建瑛撩袍迈过门槛,朝通廊深处望了一眼:“近日来,圣躬可安泰么?”
表面听着是儿臣对父皇的关怀,实则不过是暗中探询罢了。
萧靖故意蹙了下眉,挥手叫左右都散了,这才挨近:“太子殿下问,臣不敢瞒着。其实不大好,打从冬天那回染恙之后,圣躬便一直不爽利,殿下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打坐也就是个把时辰,比不得从前了。”
澜建瑛啧唇肃然起来,眼底泛起不易察觉的亮色:“上回问安眼见着中气尚好,才两个月的工夫怎么就……不成,稍时面圣我便奏请侍疾。”
言罢,急着就往里走,才刚迈出步子,便被张手一拦。
“殿下且慢,陛下方才已传了话,今儿不见。”
“什么?不是……”
萧靖没立时答话,朝身后瞥了一眼,压声道:“虽说祈下了这场喜雨,可毕竟已经落了半年的灾,陛下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八成为了这个所以没让撤醮坛。”
说到这里,觑着对方眸中已然难以掩藏的不豫,又撩唇淡笑:“不过,臣这里还有道旨意,也是喜信儿。”
说完,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侧身让在一旁。
这便是需要入内密奏的意思。
澜建瑛略点了下头,由他引着走进前面不远处的小厅。
那里已经拾掇干净,桌几地面都抹得一点也看不见。
“到底什么旨意?”澜建瑛见他叫旁边的内侍都退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萧靖不慌不忙,亲自将茶水恭敬地端到跟前:“殿下忘了?今儿已经是二十八,再过几日就到寒食了。”
“寒食怎么了?”澜建瑛拧着眉头,忽然心中一敞,“莫非是节庆典仪的事?”
“殿下天纵英明,一猜便中。”
萧靖低声恭维,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圣意已定,寒食节典仪不亲至,一切由太子殿下代行大礼。”
话音未落,对面那两道探询的目光霍然亮起来,但似乎又有些不敢确信。
“这……依萧厂臣看,陛下这是什么圣意?”
已然洞若观火的事儿,居然还明知故问。
萧靖暗抿了下唇,躬身将茶盏送到他手中:“圣意岂是臣能随意猜度的,但既然在宫里领着差事,便时刻想的都是替陛下分忧,将来也是替殿下分忧,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好!”
澜建瑛欢然将那盏茶接在手中,饮了一口:“萧厂臣公忠体国,实乃社稷柱石!”
萧靖垂首掩着眸色中的冷意,稍稍凑近:“多承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不过,臣斗胆说一句,寒食典仪的事儿,殿下还是该向皇后娘娘禀奏一声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