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染了风寒,得仔细调治才行。”
“风寒有什么可大惊小怪,死不了,也误不了你厂督大人的好事。”
她连呛带揶,翻着白眼不去瞧他。
受了那么久的罪,人没疯傻已是万幸,谁还能没点脾气呢?好歹还没出声赶人不是。
萧靖没挪窝,望着那张表面淡然,内里却含嗔带怒的小脸,不动声色地挨过去。
姜惗起初没瞧见,等发觉时,他已俯得很近了。
“你做什么?”
她正色横着对方,故作镇定,语声却已有些不自然。
萧靖没答这话,眼中仍旧是那种止水无波,喜怒难辨的神色,但好歹停止了俯近。
她刚稍稍松了口气,就见那两道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打量,缓缓下移,定在她脖颈间不动了。
被这么个活阎王盯着看,任谁都会心里发毛。
姜惗扬起一股想逃的念头,身子却莫名不听使唤。
很快,他袍袖动了下,手慢慢露出来,纤长的五指就在极近的地方,几近玉色的白比往时更显得鲜目。
她不知怎么竟看得有些出神,连想逃开的念头也淡了,眼瞧着那只手轻轻搭上自己肩头,又挨上颈侧,指尖蹭触到肌肤。
那里的伤还没全好,但被他碰到并不疼,只有微微的麻痒。
这蜻蜓点水的一触叫人心悸,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吸去了。
姜惗不由一颤,双颊登时被热烫的红晕染遍,手脚也像解了定,慌不迭地向后撤。
萧靖唇角噙着浅不可见的笑,那只手紧随过去,伸向她鬓边。
微凉的指尖拂过脸颊,又像故意似的蹭过她的耳轮,随后又落在脖颈,上下轻轻地摩挲。
那里的温热在预料之中,却是从没触及到的。
“这地方自个儿瞧不见,娘娘眼下.身子也不方便,就由臣来代劳吧。”
他蹭了一阵,像是才想起正题,回身扭开瓶子,挑了些散瘀消肿的药膏,真就往她伤痕处涂,一下一下继续轻轻地研磨。
“要叫臣说,娘娘心绪不佳,纯粹就是闷的,要不臣说个故事来听听?”
他唇角抿着笑,眸光依旧停留在她长而白皙的脖颈上,也不管她应不应,便自顾自地接口继续道:“娘娘从前可听说过棺材子么?”
姜惗浑身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种事。
有孕的妇人死了通常都是一尸两命,但其实胎儿凭着赤宫内仅存的一点养食,多少尚可捱一段时候,倘是将近足月的,若能及时接生出来,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她倒是听说过,可这种事毕竟骇人听闻,民间更视为克母丧家的怪胎,历来是极不祥的东西,有的甚至直接同母亲一起葬进棺材里了事。
现下他突然说出这话,该不会……
姜惗没接口,惴惴地瞧着他眼中渐渐渗出冷意。
“臣小时候住在京郊一处山里,那村子不大,总共也就二十来户人家,村口还有个义庄,臣就住在那义庄里。家中也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管庄的老先生,当初以为那就是我爹,等后来大了些才听他说不是,只不过当年看我躺在棺材里可怜,又没人要,便抱来养在身边。”
他唇角勾挑得更甚,笑中的自嘲之意也越发的深了。
“我起初只道他在说笑,后来才发觉村里的孩子都不愿跟我玩,只会骂着棺材子,一边骂一边追着拿石头砸,追不上便堵在山下不叫我回家,倘若追上了便是一顿打。我先头打不过,只能受气,后来力气大了点,终于敢反犟,结果失手打伤了一个,那家人不肯罢休,全村的人一起到义庄寻事,我那养父是个老实人,只能赔了压箱底的几文钱,连义庄先生的生计也丢了,可也没怪我,没多久便郁郁死了。”
“啊,他也……”姜惗掩口一讶,心头砰跳不止,蓦然有些明白他那乖戾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忍不住问,“那你怎么办?”
萧靖手上没停,继续替她涂着药。
“后来,我不再寻人打架,轻易也不再离开义庄。那屋后有株桂花树,长得又高又大。我那时老爱爬上去望远,可是花开得太密,总挡着眼,我就把它们一朵朵都揪下来,直到眼前开阔了,就站在最高处,远远地朝山口那里望,等着我亲爹哪天来接我离开这死人呆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语声沉落下去,目光漠然,仿佛就像当时那样孤寂而凄凉的等待。
纵然事不关己,姜惗也听得眼眶泛酸,暗想他定然是没等到,若不然怎么会进宫做了太监,而且还是个假太监。
风蓦然又大起来,窗扇被鼓动的一阵闷响,传进耳中,也撩动着心弦。
萧靖回过神,目光重新聚在她脸上。
那张俏脸上的戒备已淡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感同身受的震撼,眸中还沁着清澈的湿意。
到底是个小丫头,纵然人再机灵,终究还是心太软了,看不得别人难受,要是听见别人诉苦叫屈,保不准就上当了。
不过,有个懂血泪,知冷热的人在身边,总还是好的,至少不舒坦的时候,还有个人能叫你觉出暖和气儿来。
“你什么意思,仗着从前是苦出身,现下有了权得了势,就见不得别人好,非得一个个都弄死?”
她似乎这时才觉察出他眼中的玩味,正起脸色,又开始揶揄。
萧靖呵声一笑:“娘娘这么说,可就把臣瞧得小了,等着吧,往后日子长着呢,臣身上的事,娘娘慢慢都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