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已经率军撤离到十里外:“我们要不要继续撤离。”
天下这么大,只要我们撤离的够远,金主就无法再来烦我。
萧奉先无可奈何的奉劝道:“陛下和宋主签订盟约,耶律淳、耶律余睹、耶律大石等人都拼死反对,几乎要因为不满而产生不臣之心。这结盟的事全凭陛下自己做主,到如今宋主率军拼杀在前,陛下如果撤离了,如何得知他们的战力?”
天祚帝想了想,这倒是很有道理,要是宋军战斗力不行,自己还打算收回燕云十六州呢,那么好那么大一块地方,国家重郡!五京之一。他们要是轻易灭掉金国,那我就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你说得对。”
又过了一个时辰,来了报信的宋朝军官,竟然说仅凭四万多人,就歼灭金人一千八百余人。
耶律延禧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派人去看,唔,告诉赵佶,朕明早上亲自去看!”
……
大宋中军,在战争结束后,官家再出门终于不被拦着了,骑在纯白的高头大马上,先去看了看受伤的宋军士兵,命令军曹撕破封条,拿银子分赏给所有参战的士兵,心痛痛的看着五千两银子离自己而去。
去视察敌军尸体。
宋字大旗又被□□,重新安插在营门处。
林玄礼策马出营时瞬间惊呆,浓重的血水让马蹄下产生一种踩在淤泥或小雨过后的感觉,左右侍卫们都举着火把簇拥着他,四下一打量,只见月光下遍地是尸体,形形色色的铠甲和武器反射着月光,一路蔓延到远方。当前这光线,看不清楚,却又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到囫囵个儿的尸体。
能看出来战场转移了几次,只是他没想到,这边七八百人和马匹的尸体铺开来,居然有这么大一片。人数听起来不多,但尸体像死猪一样瘫在地上时,铺满的范围比一个周长四百米的操场还大一点。
一些勤劳致富的宋军连饭也不吃,就在尸体之中翻翻捡捡,匕首短刀耳环戒指,尤其是护身符,要是摸着金军腰带、荷包里抢来的金银更是发了财了。
月光还算明亮,是金银还是铜铁,在月光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还有些人正在就地分割马肉,旁边还放着扁担箩筐,就搁在尸体上头。大块的肉割下来就扔进箩筐里,前后两筐装满,直接挑起担子颤颤悠悠的挑走。
副将尴尬的对官家解释:“一匹马四五百斤,要搬走再杀,再分,太费力气。死了六百多匹马,能吃的肉将近十万斤,明儿还得继续收拾。还有些受伤没死的马,先养着呢,等吃完了再杀。这群贼配军偷懒,就在原地拆了。不堪入目,官家您别瞧了。”
林玄礼上辈子连喝完的汽水瓶和拆快递的纸箱都要拿去卖钱,卖个两块三块的买雪糕吃,也算小赚一笔。偶尔太忙能攒够十块钱,还够买炸鸡呢。
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除了朕的赏赐之外,这也是奋勇杀敌的将士应得的。一般交战之后,箭头上的铁,人身上的铠甲兵器,还捡回去用么”虽然金人是我的敌人,但精炼的铁是无辜的,这要是回收重新冶炼,大概能降低一点打仗的消耗?
种师中也觉得很尴尬,倒是挑精品捡回去,军队撤离后,也会有拾荒的流民把铠甲衣服都拔光了,但这事儿从官家嘴里说出来,就感觉格外的……不合适。“兵器挑精致的骨朵、□□、狼牙棒都捡走,铠甲上大多有破损,从这里运回边关去,这些铁的价格还比不上消耗的粮草。”
魏季礼捂着鼻子:“官家,您可越来越小气了。”
林玄礼白了他一眼:“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要是徐绩在这儿,他算完账,得逼着我找人问问能不能把这些金兵拿盐腌上当军粮用。什么穷兵黩武,就是钱不够用。”
一群文化人都露出了恶心心的表情。
先大吃了一顿煮马肉片,能骑来打仗的马都很健康,没生病。
辽主派使者过来慰问,亲眼看见了一地的尸体,激动万分的骑马走了。
官家掏出一小瓶秘制香辛料,往碗里一拌,味道更好了。
晚上安排了没有参战的士兵守夜,在十里外、五里放出岗哨,防备金国大军赶路到这里,不休息,立刻夜袭。其他人全部睡觉,养精蓄锐,明早继续吃肉。
士兵们现在不抱怨深秋初冬时天气寒冷,天冷,肉能多吃几天,十万斤肉,每人能分一斤,只是煮不过来。
……
完颜昌救了金兀术之后,不敢恋战,一口气跑到十几里地外,才停下来,下马坐在马札上,歇息片刻。士兵们东倒西歪的靠在一起,不敢点火,轮流喝着水袋,吃炒米和肉干。
金兀术眼前发黑,头皮发麻疼痛,又很痒,汗水蛰的伤口火辣辣的:“你带了多少人?你怎么会来?”
“四大王。我只带了一千五百骑,不敢恋战,能逃出来就是万幸。”完颜昌叹了口气,掏出个勉强算是干净的手帕给他:“先摘了头盔,看看伤口。我来这件事,说来话长。”
金兀术手指也僵硬发痛,刚刚手握骨朵激战,手指手臂都震的麻了。看了看跟着自己的残兵,抬手勉强挪了挪头盔,刚抬起来一点,只觉得天灵盖像被雷劈中一样,激灵的一疼,顺着后脊梁直接往下蹿,连尾巴骨都跟着疼。
完颜昌继续说:“你刚领兵出来的第二天,陛下收到辽主的书信,本来以为又是求和、警告咱们适可而止的,没想到耶律延禧在书信说,他们已经和大宋结盟,宋主亲自领兵帮他抵挡大金。陛下和大伙一商量,宋军的能耐咱们都不晓得,看宋主励精图治的样子,应该还挺ne的。赶紧派兵,兵分两路来追你。陛下有意和宋主结盟,瓜分辽国。”
金兀术不敢挪动头盔,人身上中箭了不能轻易拔,得等大夫来动手。只是瞪着眼睛,甚是不爽:“瓜分辽国做什么,他们契丹人能统治的地方,咱们女真人也能统治。二哥总说这里太大了,咱们女真人少,管理不了。呵,一个牧人一只牧羊犬就能管理几百只羊,多与少不重要。”
完颜昌本来要和他争论,看他这惨状:“你带了两千精兵,去追耶律延禧,回来只有不到二百人。可见宋军的实力挺强。他们人又多,又强,能瓜分辽国就不错了。”
金兀术咬牙切齿,怒拍大腿:“宋军没那么强!是我在黑夜中误把他们当做辽军,用错了战术。”
完颜昌看着这族兄弟,把酒囊打开递给他:“喝点酒止痛。四哥,你怎么打的?”
金兀术喝了口酒:“老样子,直冲中军大营,冲着黄罗伞盖冲杀,准备活捉耶律延禧。如果知道是宋军,我不会这么打。”
如果是宋军,就应该在己方休息好之后前去袭扰,打一场硬仗,筹备自己计划中还没凑够的重甲兵去冲杀,不会去带兵突袭他们的中军宝帐。
宋主亲自参军身上还有刺字、废黜黥面、以及一系列政策之下,又轻徭役薄赋税,黄河两岸修缮河堤的百姓都不恨他,任何一个宋卒都愿意为他死战,战死都不会退缩,这和辽兵不一样。
金兀术咬牙切齿:“竟然是宋军,这就对了,辽国不会有这么强的实力。这哪能料到。耶律延禧是土拨鼠吗?驱狼逐虎,我不灭他,宋主也要灭他。”
完颜昌倒是不觉得沮丧,他不像兀术和粘罕那样,咬定牙关非要灭了辽国,他觉得能占领一部分辽国就挺好,毕竟女真人人太少,管理不了太大的区域,打下的地区太多没有好处,难管,容易谋反,谁愿意一直征战呢。
“天下局势有了变数,现在不是一味征战就能解决问题的。”
金兀术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摸着头盔上的箭头:“宋军中有个神箭手。”
完颜昌:“宋主御驾亲征,带着神箭手很正常。”
他早就听说宋主经常亲自训练侍卫和禁军将领,他一个能打十多个将领,就像大唐天可汗一样,由此也知道他雄心勃勃。“你见到宋主了么?这一箭是宋主射的?”
“没有。粘罕说的可能是真的。”金兀术不得不承认:“如果你今天没来援助……我会死在这里。”宋军的安排调度那么巧妙,完全预料到我的想法,作出了相应的策略回应。他们甚至撤掉了宋朝的一些旗帜,谈话时也隐藏身份,就连指挥作战的将领都装着契丹口音。太邪恶了。
完颜昌笑了笑:“幸好耶律延禧,哈哈哈,幸好他将这件事通知我们。”
金兀术考虑了一下这家伙是不是想坐山观虎斗,看宋金之间打个两败俱伤,以保证他自己的安全。耶律延禧可能会干出这种事,那样的话,宋主大概会和我们联合,一起剿灭辽国。回去商量一番,只要略施巧计,一定能让宋辽决裂,这一点都不难:“现在天下三分,魏蜀吴三国时没有这么乱。”
完颜昌:“三国只在中原腹地小打小闹,三个国家加在一起,也就比现在的宋朝大一点。魏国倒是管的到咱们黄龙府附近,我还看过一些魏碑,字真是好字。”
……
清晨。
宋军迫不及待的冲出营门,继续搜刮尸体上有的东西,有些东西晚上看不见,现在趁着长官还没起床骂他们丢人现眼穷酸样,赶紧找到什么算什么。
官家醒的也很早,一大早没穿太华丽的衣袍,头上戴了头巾,穿了一件半睡衣性质的纯白小棉袄,一条青布棉裤,黑毡鞋,晃晃悠悠的走出帐篷,带着谢英和史官,准备在军营里溜达溜达。
谢宝刚在帐篷里被亲兵伺候着洗漱,往脸上擦了点面脂,准备再去看看昨日的战场。迎面就撞见朴素的官家、还有一脸懵懂没睡醒的侄子。“官家!您这是干什么去?白龙鱼服”
林玄礼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闭嘴!叫我十一郎。不要惊动那些文官,陪我去看看战场。昨晚上没看清楚。华梅会拦着其他人说我还在睡。”
谢宝:“十一郎。。。您请,您快请。”赶紧看完赶紧回去。
营门外走了一百多步,就能闻到一股腥甜的血味儿,一百多斤一个的女真人尸体没人负责收敛,依旧散乱的扔在地上,只是被翻来翻去。搜检了好几遍。宋军一点都不穷,人人都穿着新发的棉衣,没人搭理尸体上的衣服。
眼前这一幕看起来有点惨烈,像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