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冬天极度严寒,厚重的积雪覆盖在红场、历史博物馆、克里姆林宫浑圆饱满的穹顶上,将这座历经风雨的古老城市的辉煌和沧桑尽数掩埋。
华灯初上,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凛冽寒风像巡逻士兵一般吹着哨,在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上来回逡巡。
与冰天雪地的室外截然相反,路旁的咖啡馆内温暖如春,壁炉烧得正旺,火花兴奋地随着在空间里流淌的、轻曼悠扬的钢琴曲而舞动。浓郁的甜点香味弥漫,营造出舒适放松的氛围的同时,也引诱着众人的味蕾。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腾腾热气令玻璃蒙上一层水雾,庄严肃穆的莫斯科像是被云雾笼罩,变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文文和刚才叫住她的陌生男人面对面坐在咖啡馆落地窗边的圆桌前,一时静默无言。
她完全没把微微有些僵硬的气氛放在心上,优雅地拈着银质小勺轻轻搅拌咖啡,眼角余光隐晦地打量对面手足无措的男人。
一头耀眼的浅金色短发,两鬓斑白表明他已经上了年纪。此时深邃迷人的蓝色眼眸噙满泪水,身躯微微颤抖,流露出难以克制的激动。胡须修剪得整齐,衣着体面,笔挺合身的老式西服彰显着绅士格调。
出门前肯定精心打理过。
啧啧,跟糙汉老宋相比,她这个生身父亲绝对算得上“美若天仙”啊,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关键还有气质。
难怪她天生丽质,没办法,基因好啊~~~
从第一眼看到他,文文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苏联著名功勋播音员维卡,文艺秋第一任丈夫,文文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只是暂未点破。
她率先打破沉寂:“您好,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维卡专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少女,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种心情中国人描述为:近乡情怯。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嗓子干涩好似被异物堵住发不出声音来,连忙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犹犹豫豫开口:“你好,你是文文对吗……那个……那个……请问,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中文非常标准。
文文先瞟一眼他搭在桌面上紧握成拳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之后才抬头迎视着他希冀又胆怯的眼神,干脆利落给出答案:“我母亲名叫文艺秋。”
维卡瞳孔猛地一缩,然后迸发出灼热的亮光。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千里快要渴死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一样。
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有些癫狂,有些扭曲,心里同样翻江倒海掀起狂风巨浪。
1969年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文艺秋怀着女儿偷渡过境到布拉戈维申斯克来见他,两人商量好了等孩子出生就送给他养。可惜自那一别,从此音信全无。
他没有一天不担心母女两的处境,怕她们受到迫害,怕她们生活无着,怕她们被人欺负……这些担忧像一块巨石压在心里头,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也不敢让自己过得好。
再次收到她们的消息,已经是十七年后的现在。在他缺席的时光里,他的女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已经是荣耀加身的世界冠军。
他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也没有见证女儿的成长,就已经老了,所有的梦想化为泡影。
时间带走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漫长而煎熬的十七年,好似只是眨眼的一瞬间,可是又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文文静静地看着维卡变幻不停的表情,心生怅惘。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又哭又笑,变成小丑?
“我……我叫维卡……那个……你……我……”维卡语无伦次,心中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文文是否清楚自己的身世,也担心文文会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心生抵触。
“你是想说,你是我的生身父亲对吗?”文文体贴地补全他未尽之言。
不想却把维卡吓了一跳。
他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心直冒汗:“你……你知道我?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是剧情这个小婊砸告诉我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
“我见过万声叔叔。”语言的艺术啊。
“哦……”维卡有些失望,又很快打起精神,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母亲现在好吗?这么些年你们母女两都是怎么过来的?对不起,我应该好好保护你们的,却……”
说到这里,他眼神晦涩,语气充满懊悔。
文文伸手拍拍他的手背,温和而诚挚地看着他:“您不需要道歉,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您的错。造化弄人罢了。我们母女两过得很好,吃饱穿暖睡得香。”
据她所知,维卡这些年过得也很不容易。
两国交恶,并不是只有中国敌视苏联,苏联对中国同样十分不友好。维卡偷听中国电台广播被发现,还在牢里蹲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