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皱眉,望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刚才是经过了杨休羡的提醒,他和阿澜才从那种不自觉的被蛊惑的状态下提前走了出来。
如果一直保持着刚才昏乱的神智,甚至可以说是“半催眠”的状态。此刻若是走入院子里,听到这一记响声,岂不是如同惊雷一般?
至少也以为是黄钟大吕,要被摄去心魂吧!
“走,上树。”
杨休羡说着,一手提着万达,一手拽着万澜,跳上了身边丈高的大树,蹲在了一根粗大的枝干上。
“爹!”
万澜急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然后拉了拉万达的衣袖,“爹……下面好多人啊。”
万达瞪着眼睛,看着下面屋子里的一切。
只见下头的院落中,十多个男男女-女按照男左右女的顺序,分坐在蒲团之上。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盘腿而坐。身后站着两个年纪差不多七八岁的童子,一人捧着一瓶净水,一人手持一把宝剑。
男人头戴莲花宝冠,下着黄裙,身穿紫褐,外头罩着五色云霞帔,一手吃着拂尘,一手结印。面前的案几上陈列着香炉,磐,宝镜,宝印,口中正念念有词。看来刚才那一声响动,就是他敲的。
“这家伙比刘铁齿那厮气派多啦。”
万达小声说道。
莫说这道士身上穿的法衣皆是绫罗绸缎质地,万达光看他头顶莲花冠上头缀着的那颗大珍珠,就知道绝对是建州女真那边得来的大北珠,一颗的价值不下千钱。
这么一对比,大家都是当道士的,刘铁齿混的简直比乞丐都不如呢。
“你还记得刘铁齿怎么形容他那个‘师门败类’的么?”
杨休羡问道。
头角峥嵘,颧骨冲天,下颌无肉,耳带反骨……
万达回想着那日刘铁齿说的话,又看着下头那个还在“唔哩嘛哩”不知道在念的什么经文的富贵道长,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此刻睁得更大了。
“这……就是他?李子龙?”
丑的那么触目惊心,奇形怪状的,就算是天子之相了?
我呸!
我姐夫“正牌天子”长得比他英俊一万倍!
不,是一百万倍!
就在此时,李子龙睁开了他的三角眼,然后拿起小锤,对着磐又打了一下,那些本来眯着眼睛听他念经的男女们纷纷睁开眼睛。
接着,奇异的现象发生了,一片白色的烟雾从丑道士的身后升起。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然后逐渐升腾,最后披着五彩霞衣的道士竟是宛如坐在云端一般,一脸“宝相庄严”地看着下面激动得不断磕头的男男女-女们。
“嚯,五毛特效!”
万达心道这个我熟,这个我熟得很啊!
不就是鬼片,仙侠片必备的干冰特效么。
不过这时候有干冰么?
就算不是干冰,应该也是类似的化学反应,制造出了这种在古人眼里看来绝对震撼的效果吧。
“这破道士比白莲教有技术含量多了,演出得多有诚意。”
万达捂着嘴巴笑道。
他又想到那天在奉天殿里感受到的突然的冷意。
如果这一切并非巧合,而都是这个“李子龙”弄出来的话。
那么按照刘铁齿的说法,他师弟曾经被真人授予了神书,才从此“得道成仙”了——那本书不会是一本物理化学书吧?
“你看,那不是陈掌固么?”
杨休羡拍了拍万达的肩膀。
果然,昨天还给他们“土法治冰”的国子监数术老师陈掌固此刻居然站在这一片烟雾之后,一脸虔诚地看着被白烟环绕着的李子龙。
“有意思,越发有意思了。这李子龙厉害啊,连国子监的老师都能收为己用。”
万达冷笑道。
眼看戏演的差不多了,李子龙潇洒地甩了一下拂尘站了起来,往他的信众中间走去。
那群男女立即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口口声声喊着“天师”,“上师”,男人掏出钱袋,双手供奉。而女人则干脆卸下钗环,耳饰,双手捧着匍匐在地,祈求李子龙收下他们的供奉。
李子龙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往屋内走去,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童子就比他直接多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布袋子,将众人送上的东西一一笑纳,装进了袋子中。
一直等到李子龙走不见了,陈掌固和那两个童子也消失在了某处房间内,这些男女们还留在原地,哭哭笑笑,癫狂得犹如群某乱舞。
“之前灭了一个‘制药大师’玄莲,今天又来了一个‘特效大师’李子龙。”
万达冷笑。
“这京城,还真是各种‘妖魔鬼怪’聚集的地方啊。”
站在他身边的万澜,歪着小脑袋,看着下面那群发疯的大人,惊恐地咬了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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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了京西蓝靛厂,还花了大价钱买下两块被太监们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皇室独享的蓝印布,当了一天散财童子的邱子晋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坐着马车回到了西单牌楼下。
这位热情的车把式表示完全可以将邱子晋送回家,而且他明天想要玩什么地方,自己也可以跟着一路伺候奉陪。
不过邱子晋拒绝了他的好意,在结算完了车费后,将他打发走了。
车把式带着有些失落的背影离开,就连拉着马车的小马的步伐都带上了几分沮丧。
哎,财神爷也不是天天出门玩呐……
邱子晋从西单牌楼一路走到东单牌楼,然后就往星海汇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也是星海汇一天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左边的酒楼刚开始营业,右边的游艺馆已经开始敲起了铜锣。
一片喧闹声中,小二领着邱子晋往三楼包厢处走出。推开门,就看到一身平民打扮的汪直正坐在里头喝茶。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几碟冷菜,不过除了汪直,没看到其他人。
“素素和杨大人都在国子监给生员们开饭呢。不过这里距离国子监很近,开了晚膳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汪直从桌上拿起两个干净杯子,倒上茶水。
两杯?
邱子晋看着汪直面前原本已经倒上水的茶杯,奇怪地挑了挑眉毛。
“阿晋。”
邱子晋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他先是一愣,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汪直的哥哥,梅千张。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知道梅千张就在他们的身边,甚至之前他还曾现身救过自己。但是除了那一次生死交关之际,他都不曾露过面过。
就跟万大人说的那样,如今的梅千张已经不是现实中的“人”,而是一抹“影子”,是皇帝陛下专属的影卫。
但就是这抹影子,每天都会来到他的窗下,送上一包蜜饯,或是当季果子和一张纸条。
这十多年来,每天一早,他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窗户,看看今天送来的是什么。
几乎变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
先不说梅子蜜饯都是邱子晋爱吃的东西。
就那些纸条上写的只言片语,也都很有意思。
初一元日,阿澜向万大人讨要巨额红包未果,撒泼打滚,差点在新年里被揍。
初二,万大人做虾仁馄饨,阿澜中午一口气吃了三碗,晚饭未吃,几乎被揍。
……
初八,阿澜逛完庙会回家,学喇嘛打鬼,将万大人所种之辣椒打坏三棵,终于被揍。
初十,阿澜入宫拜年,向娘娘告状前日被揍。娘娘当即责怪万大人,正月里不该打孩子,万大人领旨。回府后,阿澜被罚跪搓衣板于房内。
……
二月初一,出正月,阿澜被揍。
每天吃着果子,看着这些点点滴滴,已经成为了邱子晋早晨最快乐的一点事情。
万府的,宫里的,甚至街道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梅千张简单的近乎直白的语言中,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生动了起来。
邱子晋甚至觉得,这些只言片语比起世间文豪巨子们写下的千古名句都要来的精彩。
直到有一天,打开的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阿晋,我心悦你。汝意何如?
邱子晋吓得直接将纸片塞回了包着蜜饯的纸袋下头,重新放回了窗户外。
等从刑部下值回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那包蜜饯和下面压着的纸条。鬼使神差似得,将它们重新拿进了房中。
过了一会儿,纸条被放回了窗外,上头改为用一块石头压着。
早上的那张纸条,被邱子晋写上了两个字:做梦。
那天夜里,直到月升中天,邱子晋都没有睡着。
他一会儿起床看看窗台,一会儿干脆披上衣服就趴在窗下的书桌上,傻愣愣地看着外头。
一直等到东方既白,他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被进来服侍他洗漱的书童唤醒的时候,邱子晋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开窗户,看看今天外头写了些什么。
那天只有蜜饯,没有了字条。
邱子晋不顾书童的劝阻,披着单衣绕到屋子外头,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任何纸条的存在。
书童问他,老爷,您在找什么呢?
是啊,我在找什么呢?
邱子晋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天,邱子晋上值点卯迟到了。
这是他从十三年前进入刑部历事之后,除了重伤的那一会,头一次迟到。
吓得同僚,下属,乃至上峰都认为他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安慰他说身子实在不好就回家休息吧,部里的事儿都有轻重缓急,一天不上值不算什么大事。
邱子晋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台,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在“找”什么了。
幸好第二天,消失的纸条和蜜饯又都回来了。
梅千张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例给他写那些逗趣的话语。
不过半个月之后,那个“汝意如何”的纸条又出现了。
邱子晋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这场拉锯战就此展开,两人就这样“玩”了两三年。
但是在前几天的纸条上,邱子晋终于回答了那句“汝意何如?”
——欲见君。
却没有收到答复。
那天早上,邱子晋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你看,“欲擒故纵”虽然是一个好计策,但是却不是人人适用的。
至少,被他给用坏了。
“我来见你了。”
梅千张定定地看着眼中满是怀疑神色的邱子晋。
然后卸下了脸上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1,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为详——宋陆游
2,蓝靛,就是板蓝根。可以入药,也可以作为染色的颜料
明天一早我出发去修坟头。祖宗托梦来说家里被砸了,清明节一看果然山体滑坡,把我家祖坟给砸了……什么原理也不懂,明天去付钱找工人。差不多八点到家,所以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夜里十点半左右吧,也可以十一点。
感谢在2021-04-1320:54:24~2021-04-1418: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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