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参差站在杏花雨中,只觉得山风格外沁人脾,玉闲说得没错,她还在盼,盼后半生的重逢——
她是一孤女,被发卖山庄当丫鬟,因为擅长吹笙,便随玉家姓氏取了名唤玉笙,又因聪颖喜文墨而富才情,被安排去伴着庄中小姐玉紫烟念。
小姐既不爱女红织绣,又不长于刀枪棍棒,更不爱那笔墨纸砚,平生富足,惯常是吃喝玩乐,先生教授的功课,多半都由玉笙代劳,那房更是一脚没踏进去过。后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来串,教玉紫烟用薄纸叠些兔鼠玩,一时跟风,斋上好的檀纸是一沓一沓地用。
玉笙代交诗赋,却苦于无纸,去向小姐寻,但小姐却剪碎了纸片作雪玩,只打发她去找管采买。
管是欺软怕硬的,自己惫懒,就推让她自去。
去归去,却不给车马,且克扣银钱。玉笙走了几十路,往城的斋瞧看,想买一卷应付,可不巧,雅芳斋进货新纸,薄而不透,且香气怡人。
读人都生着些癖好,对于笔墨从不肯将就,玉笙觉得自己算半,中按捺不住,便进铺捧着样品爱不释手。
掌柜见她发痴,与她便宜卖,但手头钱银数来数去,仍旧不够。
玉笙搜遍全身,即便贴上自的体己,还差得远,于是,她便抬出玉振山庄之名,妄图挂账赊欠。
哪知道,掌柜却一口回绝,说是斋东家是位老儒生,不喜江湖粗客,更看不上奢靡成风的玉振山庄。
就在她灰丧气决离去时,铺中另有客来。
来的是位穷酸,家中实在贫乏,别说买,便是抄抄不起,听说此斋人于士慷慨,便过来碰碰运气。
生奉上这些年一点拙作,那掌柜一观,当即请来后院晒太阳的老东家,东家捧来一瞧,赞叹其文采斐然,又听过他焚膏继晷,昼夜读的故,善大发,不仅没收钱,反倒送他纸笔。
玉笙贴过去,假装东看西瞧,实际上目光都落在那些作品上。
得益于玉家的财富,虽接触不绝顶名流,但花重金聘请些才,却不是难,而玉笙又替小姐念多年,肚的底蕴并不差于生。
她悄悄顺来一支狼毫,贴着下巴,故作思忖,而后漫不经开口品论:“不过如此。”
那老儒生耳朵一竖,面有愠怒:“小女敢大放厥词?”
于是,她当众展纸,就着手那支笔,点墨就赋文,一气呵成,堪称大家。那掌柜伸手去捧,她却避让半步,挥袖就着墙面一挂,而后掷笔浅笑,扭头便走,颇有些傲气。
老东家并那掌柜匆匆读来,惊于此作,立时追了一整条街将人请回,自言有无珠,算与千金一字,以诗文抵债。
玉笙不多要,只取了来时相中的那一份纸笔。
店铺的人再追加一倍,不过希望她能落上名姓,好裱挂起来,那一手好字便足以充当面。
可她一小小丫头,哪来的私印,于是沉思好一刻,最后以笙为由,化了玉参差的说法,这被传出后,参差卖字之名因此大盛。
一时江左有不少名流亲自前来观瞻赋文,这当中便有一位,打颍川千奔赴,至斋中仿她格式,又起了一赋。借这名声,斋赚了盆满钵满,玉参差自是被捧得很高,以至于那斋中掌柜在同一处栽了两次。
陈韶落笔时,看客不少,皆只当是大言不惭的狂悖之徒,无人看得上其“拙作”,一度要拿去糊墙,亏得玉笙墨尽采买,给相了去,这才发现此人一赋深得己,那续作正是她想说而未说之辞。
赋文下篇未落只字,不知其身份,玉笙惊羡,忙留一封,恳请掌柜为自己留意此人。
而后,作良缘之下,玉笙以玉参差之名,靠斋牵线搭桥,同那位公开始长达年的笔墨往来。这年以文会友,并无机,言谈之,玉笙数次有萌动,但却按捺克己,只因字词猜测对方乃世家公,而贱躯不过奴籍。
她的人身契在玉家手,玉家不放她,她自无处可去。
对陈韶来说,所谓知己,不过如此。
几次约见无果后,他亲自前来广陵小住,只为逢君。自琅琊王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名动下后,时人多有仿写,是以那赋文落笔多遒美健秀,洒脱不羁,并非簪花小字,因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云参差乃为女,还以为是哪位不出世的隐士。
玉笙收来信,渴盼一见。
再犹豫后,她冒险写了一首藏头藏尾的折花辞令,自述身份,若君还愿一见,则相约湖岸踏青,若不愿,则就此封笔。
然而,她再没收回信,连同斋上下,一夜之搬迁。
等待她的是一场荒唐的代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