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孟梅检查了一下她的妆面,见基本妥贴,点了下头,对她说:“不要怕。”她伸手帮陈云笙整理了一下衣服:“戏台永远会向有准备的人敞开。虞姐信你。”
最后这句话令陈云笙勇气顿生:“虞姐,你再和我说一句,我就不怕了。”
虞孟梅想了想,说了四个字:“别演砸了。”
陈云笙笑了。
***
鼓板响起。
陈云笙在锣鼓声中酝酿了一会情绪,自觉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准备登场。
《盘夫索夫》这戏,她这几个月里已看了梁艳芳许多场。刚开始时,她是照着梁艳芳的身段动作学,可是看多了,她却有了新的理解。现在有机会,她便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演绎严兰贞。所以一出场,她的表现就和梁艳芳有了差异,是先背对观众上场,然后才转身亮相。
她一现身,观众立刻就发现台上的人并不是梁艳芳。许多人认出她是平时演飘香的那个小花旦。还有些人却十分茫然,四下询问这个戏院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扮相这么好的闺门旦?
陈云笙不理会台下的反应。亮完相,她先抬手整了整妆,然后轻抖水袖,踏着锣鼓的节奏,一步一移走向舞台中间。
“我本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开场的第一句念白抑扬顿挫,千回百转,先得了一声彩。
念完这句,陈云笙转身,缓步走向舞台正中的空椅,慢慢坐下,幽幽叹息:“泪似湘江水,滔滔不断流。愁似秋夜雨,一滴一——声——愁——”接着自报家门:“我,严兰贞。祖父严嵩,官拜当朝宰相。爹爹世蕃,职授礼部天官。父母年迈,单生我兰贞一人。由祖父做主,将我的终身许配那鄢荣为妻。自从成婚以来,已有二十余天,那冤家从不上楼。我差飘香屡次相请,怎么他总不上楼。不知他为了何事?唉,官人啊官人,好教为妻实是难猜啊。”
从“实是难猜”起,便是一个悠长舒缓的起腔。
“我本是生长在侯门宰相家,犹好比掌上明珠闺中花……”虞孟梅站在台边听陈云笙唱严兰贞的词,长舒了一口气。虽说她相信陈云笙的功底,可毕竟是她头一回担正,总归还是会有点担忧。不过现在,虞孟梅觉得她可以暂时放心了。
陈云笙演小丫环时非常灵动活泼,可是这个特点换到闺门小姐身上就不大合适了。虞孟梅原本担心,陈云笙会不会把严兰贞演得轻浮了。没想到她非常稳。眼神再不像演丫环时那样频繁转动,却仍然是美目流盼,并不显得呆板。开场的大段念白,她也完成得很好,不紧不慢,很有韵味,想来平时没少下功夫。从身段做工看,她的确有好好观察过梁艳芳。不过在虞孟梅看来,最重要的还不是她认真学了梁艳芳,而是陈云笙仔细揣摸过了严兰贞这个人物。她学梁艳芳,却没有复制梁艳芳。她演的是她重新理解之后的严兰贞。如果说去年夏天的陈翠娥还有些稚嫩,现在这个严兰贞已经脱胎换骨。若是陈云笙整本戏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就是升她头肩也是无碍的了。
第一场很快演完。幕布缓缓拉上。虞孟梅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陈云笙这时还没下场,先往虞孟梅的方向望了过来。虽然面对观众时显得十分镇定,其实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信。幕布一将她与观众隔绝,隐藏着的惶惑便浮了上来。她本能地想向虞孟梅寻求支持。虞孟梅及时捕捉到她的心态,对她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又露出鼓励的笑容。
得到她的肯定,陈云笙的圆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光彩,几乎想蹦着下台。刚跳了两步,她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小姐了,得庄重些,遂换了细碎的步子,速度却一点不慢地下去了。
虞孟梅忍不住一笑,心想到底还是小姑娘。不过……她眉间浮起一层淡淡忧色。这只是开始。后面的盘夫才是对陈云笙的真正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