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觉回来得越来越晚了,但次次第二日清晨程未晚醒来的时候,都能发现孟先觉来过的痕迹。
有时是一朵开得鲜艳的小野花,有时是一些凡世里小孩子爱吃的零嘴,有时是一块镶嵌完整昆虫的珍贵琥珀,因此,每次程未晚睡下之后,会忍不住去猜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头会是什么小玩意,这种期待感一直都让他有一种开盲盒的乐趣。
他知道孟先觉现在忙得不可开交,鬼宗此时正是扬名立威的时刻,孟先觉不能有任何松懈。
只是,法宗何辜。
如今孟家山庄已经基本恢复了曾经繁华时的样貌,除了那些花草还未长成,其他的地方根本找不出纰漏了。
今日,程未晚照旧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床头,却发现,床头空无一物。
孟先觉没有来过。
程未晚正常律动的心弦刹那间急停,睡意转眼间消失不见,他匆忙披衣,随意拽了根绸带束起头发,急急忙忙地赶向孟先觉的房间。
如他所料,他刚一靠近孟先觉的房间,乌重不知从哪出现,严肃而果断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贵客,请留步。”
程未晚想踮起脚越过乌重去看屋内的情况,只是乌重稳稳地挡在他前面,像一座山,面容冷肃,语调平静:“贵客,请留步。”
程未晚知晓自己硬闯不合规矩,他站定,问道:“你家主上呢?”
“主上他昨日奔波一宿,此时正在休息。”
“那你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我不会打扰他的,他如果睡下了,我立刻出来。”
程未晚蹙起眉头,他的预感终于应验。
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气味,是经过人精心处理掩藏过的,还被有心人使用了大量的熏香遮掩,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缕浓重又恐怖的血腥气,在一众浓重的香气之中格格不入,倒更明显了。
程未晚心平气和:“法宗地位高崇,鬼宗与其相争,实力是否对等这些,我不想与你多做讨论,但你们不说,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乌重微怔,说不出话,眼中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
程未晚凝眸蹙眉:“让开。”
上古神兽所具备的压迫感无人能挡,无边的威压自他身周散开,那是来自于强者对弱者的蔑视,而千里从程未晚袖口中钻出来,弓着身体,是完全的攻击姿态。
乌重严格遵守孟先觉的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就像是隘口尽职尽责的守关石,就算将他击碎,被粉碎的巨石也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堆成一座高墙,叫人不能越过半步。
但程未晚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他咬牙硬撑,双膝却不受他控制地向地面弯去。
乌重抬头,艰难道:“程前辈,主上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程未晚有些不忍,他看着乌重的膝盖骨被这巨大的威压压得嵌入地面,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可乌重不知疼痛,仍旧坚守,便偷偷地将自己散出的威力缩小了一些。
程未晚撑着自己面容冷肃的模样,道:“既然是你主上的命令,那我便不再强求……”
程未晚话还说完,孟先觉所在房间的门一刹那间大敞四开,狂乱的风由内而外,将那些藏淤在内的血气毫无保留地吹向他们二人这边。
乌重脸色骤变。
程未晚收了那逼人的威压,眨眨眼,漠然地看向屋内。
屋内一道低沉严肃的声音传来:“乌重。”
乌重脊背瞬间挺直,像是被捏中七寸的蛇,他低着头摇晃地站起身,不敢看程未晚,只默默地守在门口处。
程未晚压下自己心头的忧虑,重新向乌重展露笑容:“抱歉了。”
乌重只无力地瞥他一眼,面无表情。
程未晚安抚着千里,迎着那逐渐不受控制的血腥气走去。
孟先觉站在门口等他,见他走来,露出个简单的笑容:“晚晚。”
程未晚轻轻扫他一眼,眼中的笑意浅了:“你的伤都好了?”
孟先觉眼底有些青黑,他伸出手将程未晚拉进屋里,轻轻将门关上了:“晚晚,昨夜我实在太累,今日清晨回来便没有去看你,我身上沾的都是别人的血,怕冲煞到了你。”
程未晚静静听完他的狡辩,目光从孟先觉整齐而无任何凌乱的头发扫到鞋底洁白,无一丝尘埃的靴上,疾速出手,剑指指住了孟先觉左肩。
孟先觉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弯了唇角:“晚晚?”
程未晚像是在跟他赌气一样,扁着嘴:“我叫你装,我叫你骗我!”
霎时,一道利芒从程未晚指尖飞出,像是撕裂一切的雷与闪电,直接刺穿笼罩在孟先觉身周的一层鬼气铸成的壳。
华贵的外衣被脱下,露出了残破不堪的内里。
孟先觉无奈地攥住程未晚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遮住他的眼,哑声道:“晚晚,别看了,好不好?”
程未晚僵在原地。
脑海里满是他被蒙住双眼之前看到的样子。
孟先觉那件玄色的袍子泛着浓重的血光,那快要将人淹没的血腥气味就从那件袍子上透出来。
他也不会漏看,孟先觉脸色苍白如纸,半分血气也无,失血过多,气息微弱。偏偏孟先觉这人又狡猾,他故意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那袍子就算吸了血,也看不出来。
程未晚面色冷凝地拨开孟先觉手,不上孟先觉的当,声音冰冷:“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