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乏善可陈的校园生活中,成为许多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从批判周仪嘉的特权主义姿态,一直骂到国际部不过就是一群给学校拉赞助的富家渣滓。
周仪嘉对流言充耳不闻。国际部的音乐课也由那个老师执教,周仪嘉每节课都堂而皇之坐在自己教室自修,说音乐课耽误学习。一学期之后,辅导员威胁她,音乐课缺勤也可能拿不到毕业证书。没过多久,周仪嘉用课余活动的奖项办了个免修。
音乐老师也是刚参加工作,听说承受不住压力,跑去教导主任那里哭了一场,称自己也是为了学校的荣誉,没想到这么不被理解。
主任面子上挂不住,亲自找来周仪嘉做工作,说好歹师生一场,小姜老师因为这个事非常伤心,让她去给老师道个歉。十六岁的周仪嘉双臂交环,气定神闲地笑:“所以她一个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幼稚,玩哭哭啼啼那一套是吗?”
梁希丞有一天在教室里撞见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个场面。两三个男生在那儿啧啧称奇,互相推来推去:“你之前不还说她是你女神吗,还说整个国际部数她最美。现在感觉如何,这脾气瘆人吗?”、“哇靠不愧是大小姐,凶得离谱。”、“家里有钱呗。”、“心高气傲。”……
有时候他会怀疑,旁人口中这个铁骨铮铮的周仪嘉,和他认识的那个,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越是众口铄金,周仪嘉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之后几周她都照常等他一起回家,从来没有向他提到过这起争执,好似依然保有纯真柔软、无棱无角的灵魂。如果非要说变化,那就是她在这件事之后,和这支乐队的人关系发生了质的飞升,或者更精确一点——和那个男主唱。
梁希丞开始频频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撞见他们走在一起,有时是三四个人,有时只有他们两个。国际部的课程安排很自由,是选修制,所以这几个人每节课都在一起上,俨然成为紧密的同盟。
他越来越不想看见这些画面。
一直到她过来向他咨询办理免修的流程手续,他才借此机会,问她出了什么事。
周仪嘉避重就轻,只说:“惹了点麻烦,办免修图个清净。不然人家说不定想让我退学。”
“……不能不惹这个麻烦吗?”他抿着唇。
她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是知道事情经过的,只不过在明知故问。饶是面对着他,周仪嘉依然展露出几分不悦,问他:“你不会也觉得是我的错吧?”
梁希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并不在乎对与错,只是觉得,她原本没有必要替别人出这个头。
周仪嘉却很严肃,罕见地对他使用祈使句:“你给我说一句‘不是’。”
他低低地照说:“……不是。”
周仪嘉很轻易地开心起来,给了他一张轻松满意的笑靥,又把话题扯回了最初的那个:“所以你的英语免修当时是怎么搞的啊,办音乐课总比办英语听起来简单很多吧?唉麻烦死了。”
……
多年后梦到这个场景,他依然会因为迟来的在意,而感到心尖被轻轻勾扯。也许当时不该屈从于这个祈使句,不该因为一张和过去别无二致的笑脸,就觉得所有事都没有改变。
也许当时一切都还有修正的机会。
太多“也许”织成了这七年束缚他的茧。
公寓被彻底地清扫,没有留下任何周仪嘉的痕迹,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她的气息被诚实地记载。沙发上的绒毯不知何时被铺回了卧室的床,他醒来时才闻到,原来梦中若有似无的香味,是它纤维里昨夜浸透的香水。
基调是随处可见的玫瑰,仿佛在哪里都可以纵情盛放。
梁希丞起来把这条毯子丢进洗衣篮,看了几秒,又重新捞起来叠正,打算送去公寓楼下的干洗中心。他换上衣服,打开冰箱,灌了小半瓶纯净水,总算清醒了一些,捧着这条毯子出门。
门一开,却听到电梯抵达楼层的声音。周仪嘉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门后,与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