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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厢里其实有两个人。
尹子姗出来见到他,诧异地顿住脚步:“梁总竟然也住这里吗?真是……太巧了。”
梁希丞看着她身边的周仪嘉,意有所指:“是很巧。”
早上说的“下回见”,竟然来得这么快。
“chloe就住在你旁边这户,没想到能这么近……”尹子姗其实并不擅长工作会面之外的寒暄,说了几句话便打算礼貌道别。
但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周仪嘉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认出梁希丞手上拿的毯子,突兀地出声——
“你要扔掉它吗?”
昨晚她和这条绒毯相伴,找不出它需要被丢弃的理由,除开介意她盖过一晚。
走廊的灯光敞亮,像是她凝视他的目光,无遮无掩。尹子姗的八卦雷达再不敏锐,也察觉出这个氛围大有深意。尤其是梁希丞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平静地作答:“不是。”
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她完全不清楚,这两人是何时熟起来的。
只是好奇心对成年人来说往往意味着越界。尹子姗猜自己还是应该扮演好不知情者的角色,平静地问周仪嘉:“……我马上有个电话会,先借用一下你的书房?”
周仪嘉点了点头。
尹子姗又得体地向梁希丞颔首:“失陪一下。”
她提着公文包,稳重地踩着高跟鞋,消失在门后。
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这栋公寓一层只有两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安全的空间,不会有任何人干扰。怪异的氛围在其间挥之不去。
周仪嘉也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说才不应当,只好感叹:“你真的好记仇啊。”
梁希丞皱着眉重申:“我没有要扔……”
“我不是说这个。”
他们一起沉默了会儿。周仪嘉向后靠上电梯旁的大理石墙壁,摆出一副要认真谈谈的姿态:“我今天反复想了好几次——”
她给了足够的停顿,让他想起来自己早上在这里说过的话。
周仪嘉抬起头,给出结论:“还是觉得我没有特别罪无可恕。”
毕业前夕他单方面躲开她,和她断绝联络,她不停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原因总共就那么些,她向他索取过一个吻,其中他自己要负四成责任。她不觉得这样的罪行足以匹配她这些年遭到的惩戒。
梁希丞调头回来接她的那一天,她还雀跃地以为自己终于刑满释放。
原来根本没有。
周仪嘉猜了许多年原因,从伤心自责到渐趋淡忘,最后回过味来,怀疑有人拿一道根本没有解法的数学题考了她许多年。她困惑之余,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遇这等无妄之灾。
“要不然你直接教教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可见这道题真的折磨了她很多年。连一向玩世不恭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无助的神情。
梁希丞从她眼里读到真真切切的茫然。或许在这么举重若轻的人面前,耿耿于怀本身就是一种锱铢必较的行径。
他嘲解地一笑,说:“可能是想让你还给我。”
这句话天然带着歧义。如果索赔对象指向一个吻,归还的定义便难以界定。
周仪嘉丝毫没有深思,仿佛早有此意:“我也想还。要是真有时光机就好了。”
“回到以前,就可以改正吗?”
“大概也不行。”
周仪嘉熟练地回到这道谜题,走到同一个卡住的地点,读出困境:“当时真的很喜欢你,梁希丞。”她说,“我没有很想改正。”
“……”梁希丞难以置信地抬眸。
他预设过很多次再度见面的场景,可是从来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陈词。
不是旁人的误会,也不是他的错觉。
她是喜欢他的。至少当时是。
血液遽然加速地流动,令他微微有些颤栗,喃喃道:“那当时,为什么……”思索后面的缀语,却寻来一片空白。
他的问题太多困惑太多。像一道疤痕拥有了太久,只能铭记痛觉,却忘了具体的伤口是什么。此刻想揭开来看,发现它已经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早就难以分辨。
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陈述。
周仪嘉有自己的揣测,一言以蔽之:“当时胆子小嘛。现在觉得没什么了。”
“人长大了,总会有一点长进。”她坦然地和他对视,“你不是也开始愿意见我了吗。”
周仪嘉的瞳仁有一种戴过灰色美瞳的质感,色度比常人浅一些,像猫的眼睛。正常人都猜不到猫在想什么。可能因为人类接收不到,所以倾向于认为它们总是情绪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