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夏深兰微微眯眼,冷笑道:“当然不是,等着吧。”
他初中跟着姚纯一等人混,别的没学到,膈应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就算不能把那群人怎么样,也至少要隔应得他们吃不下饭。
在医院躺了两天,夏深兰出院了。
年轻人本来就好得快,夏深兰的问题也不严重,加上心理负担卸下了,这么快能好起来完全是正常的事情。
夏深兰想,也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喝了人鱼血。
人鱼血那么神奇,可以救姜沉星吗?
这个问题先按下不表,只能等下次遇到人鱼的时候再求证。
夏深兰直接回了家,没有走小路,而是故意走的大路,和村里的人打照面。
参与了整件事的男人们看到夏深兰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对此,夏深兰通通回以一个甜蜜的笑容,再主动打个招呼。
大部分时间那些人根本不敢回他,要么尴尬地低着头,要么急匆匆走了。
夏深兰才不管他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这样一路招摇地走过了许多地方,最终来到了村长的住处。
村长家是村里唯一一户修了院子的人家,但大白天的,院门根本没关,村长和袁书强就在靠近厨房那个角落商量着什么,夏深兰直接走了进去,打算给袁家父子一个惊喜。
“强哥~”
轻声走到袁书强背后,夏深兰弯腰,就凑在他耳边这样幽幽喊了一声。
袁书强本来是蹲在地上的,因为夏深兰这一吓,直接跪在了地上,回头看夏深兰时,表情又惊悚又难以置信。
夏深兰无辜地摆摆手,“虽然是我夏深兰来了,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你、怎么会……”
“怎么会活着回来?”夏深兰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不得多亏了你们,我爷爷身上刚好带着钥匙串呢。但凡你们有个人良心发现给他收收尸,今天也就不用见到我了对不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袁书强拔高声音站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多点底气,但那冷汗直冒的额头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慌。
夏深兰正想乘胜追击再刺激几句,袁老村长站到了前面来,正对着夏深兰。
“小夏啊,我听强子他们说你不小心掉海里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不过村长您可能有点事。”
“小夏,再怎么说我和你爷爷也是异性兄弟,你这么跟我说话,对得起你爷爷的教导吗?”
“你看,你和我爷爷可是兄弟,都到了入土的年纪了,虽然您现在还站着的吧,但应该也没多久了。我这做小辈的就是想提醒您一句,别老糊涂了做些傻事。”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说的话?!教养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袁书强沉不住气,急声骂道。
夏深兰嗤笑一声,要多讽刺有多讽刺:“教养是主观的,但法盲是客观的。教训我之前,建议你先去补补法,知道故意杀人罪怎么判吗?”
“你少唬人,报警是要讲证据的,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是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不代表别人也不可以。”
夏深兰看向袁老村长:“村长,当初姜沉星被送过来,您也是当事人,应该知道一点姜沉星的身份吧?我不能什么样,你觉得他也不能怎么样吗?”
村长脸色终于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你想怎么样?”
“爷爷也是这里的人,我不想把整个村子的名声都搞臭,所以这一次我没有报警。但如果再有下一次,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了。”
“你以为我们会怕你吗?”
袁书强拳头一捏,看着眼前一小一病,恶向胆边生。
他若是可以制住这两人,不仅能平息龙王的怒火,这件事情也可以得到解决……
但他还没动手,村长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他的手。
“爸!”袁书强有点急了,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袁老村长到底是年纪大些,看得更长远,冷声喝住了他:“袁书强!”
夏深兰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村长要教育儿子,我就先走了。”
袁书强已经是当爸爸的人,这话对他来说比指着鼻子骂还损,气得脸都红了。
“爸,难道就看着他这么嚣张吗?他们一个没人管的孤儿,一个亲爸还不知道在哪的病秧子,就算我做了什么,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糊涂啊!”老村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巴掌,“就算姜沉星的爸这些年没亲自来过咱村里看他,但毕竟是亲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血肉。他亲儿子要真的突然没信了,可能不管吗?”
“那他爸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你刚才……”
“寰宇集团的一个高管,具体什么职位不太清楚……但他过来那是什么时候啊,才九几年,他就是开着小车过来的,还有专门的司机开车,一个专门带着姜沉星的保姆。这能是一般家庭吗?”
“他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把姜沉星送过来?”
“这有钱人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但你记住,夏深兰可以不管,但绝对不要去招惹姜沉星……”
村长突然顿了片刻,看向姜沉星离开的方向,“那小崽子的眼神,我看着不太对劲。”
夏深兰从没看出过姜沉星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一起长大,就算偶尔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会自己把自己搪塞过去。
夏深兰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一件事:“我待会出海一趟,我要把爷爷接回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知道不可以的姜沉星,”夏深兰安慰一般地摸了摸姜沉星的脑袋,“我会把爷爷安全带回来,你在家里等我。”
“我在海边长大,可我从没出过海,让我出去一次吧小夏哥。”
姜沉星乞求地看着夏深兰,阳光刚把照在他的脸上,把那双浅色的眸子变成了浸润了水光的温柔模样。
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你会好起来的,我有一个想法,只是需要验证一下。我保证,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出海,近海远海都随你。”
出海后遇到人鱼的事情夏深兰并没有告诉姜沉星,怕他不高兴,更怕他白高兴一场。
“我真的会有好起来那一天吗?”
夏深兰犹豫了片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郑重地道:“相信我。”
还有机会,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回到家里,夏深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想尽快把爷爷从那个地方带回来,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天都让他难以忍受。
此刻的海面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倒像是他脱离人间,踽踽独行于这苍凉的天地间。
但不知何时,一条金色的人鱼来了船边,与他并驾齐驱。
夏深兰停下船,“前几天的事情,谢谢你啊。”
仔细说来,人鱼救了他整整两次。
“你救了我两次,你有什么愿望吗?如果可以,我会尽力做到。”
人鱼撑着船舷浮出水面,伸出右手,指甲抵住他的心脏,“你欠我一次。”
还有一次,夏深兰也救过他,抵消了。
“让我欠你两次吧。”夏深兰缓缓开口:“你的血救了我,也可以救姜沉星吗?”
人鱼冷淡地收回手:,“不可以。”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只要有希望,我都会努力尝试。我可以欠你两次、五次,甚至十次,如果你愿意救他。”
夏深兰拿出了十足的诚意,然而他每说一句,人鱼眼中的金色都会深一分,表露出明显的不高兴的情绪。
“五次?十次?你可以为他做到什么程度?用你的心脏换,你愿意吗?”
“我愿意。”夏深兰只思考了短暂的片刻,便如此平静地答应了,没有任何虚伪的表演成分。
可以说他傻吧,但他内心深处实际上非常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姜沉星的命。
和他比起来,姜沉星聪明、坚韧,一定会拥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更重要的是,姜沉星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个世界,而他已经体会了很多事情,没什么遗憾了。
“这真是个令人心动的条件,”嘴上这么说着,人鱼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心动,甚至凶狠地像是要咬断猎物的脖颈,“但我救不了他。”
“为什么?”
“你是特殊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哪里特殊了?”
“你感觉不到吗?我亲吻你的时候。”
夏深兰愣住,他可以说,他确实什么都没感受到吗?
和一条鱼亲吻他能感受到什么?
人鱼压住夏深兰的脖子,慢慢压向自己。
“不要抗拒,用你的身体感受我。”
他想知道他到底特殊在何处,也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拯救姜沉星。
所以夏深兰没有推开推开人鱼。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感受人鱼的亲吻——
一个与温柔完全沾不上边的亲吻,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大海的呼啸。
被他的尖牙抵住嘴唇,带来的危险感不亚于喉咙被咬住,似乎下一秒将被刺破皮肤,鲜血淋漓。
他的舌尖比夏深兰整个口腔的温度都低,入侵感格外强烈,如此的强势,像飞翔的恶龙侵占了温暖国度的每一寸土地。
夏深兰努力放松身体,试图从这场暴烈的侵略中感受到一些特殊的东西。
是他的幻觉吗?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么——
那种心跳同频、血液互相交换融为一个循环的奇妙感觉,仿佛他和人鱼本来就是一体。
这种感觉驱赶着他的理智,催促他赶紧做点什么。
不行……他和人鱼的关系已经越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夏深兰猛地推开人鱼,眼神惊魂未定,主要是为了那一瞬间他想要回应的心思感到羞愧。
人鱼却强势地扣住夏深兰是脑袋,逼迫夏深兰与他对视,“你感受到了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错觉,还是什么真切的感受。
夏深兰下意识想要逃避这种问题——似乎一旦掰扯清楚了,就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如果是别人,喝了你的血会有什么后果?”
人鱼难得地没有为难夏深兰,而是潜入海中抓了一条鱼出来,当着夏深兰的面,在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滴了一滴血进鱼的嘴里。
那条本来像鹌鹑一样乖乖待在人鱼手里的鱼,接触到人鱼血之后像是疯了一样剧烈挣扎起来,眼睛发红,鳞片之间绽开裂缝,像是干旱皲裂的土地,血液从缝隙中流出来,聚成一股一股的小血河。
夏深兰:“……吾、吾之蜜糖,彼之□□?”
惊讶过后,他难免有些失落,看来人鱼的血救不了姜沉星……
仅从电视与日常对话习得语言的人鱼并不懂这种词段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
“额,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血对我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却是要命的东西。”
“哦。”人鱼无情地扔掉鱼,问夏深兰:“你要去哪里?”
“龙王庙,就是前几天晚上你救了我那个地方。我爷爷的尸体还在里面,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也带我回去吧。”
“嗯?”夏深兰惊愕地睁大眼睛,好一会儿,确定人鱼没有在开玩笑之后,语气犹疑地应下了:“好……吧。”
毕竟人鱼救了他,爱怎么样都随他吧,他没必要继续问下去,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夏深兰重新启航,人鱼跟在船边,为这趟孤独的旅行增添了一些浪漫色彩。
随着越来越接近龙王庙,夏深兰再的神色明显变得落寞起来。
他回想着关于爷爷的事,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倾诉欲望。
——想要把爷爷的故事讲给别人,让爷爷永远活在谁的心里。
“我是爷爷捡回家的,爷爷一生未娶,只有我一个孩子。”
夏深兰突然开口道,也不管人鱼到底有没有在听。
“不过我从村里某些人嘴里听到过关于爷爷的爱情故事,听说他年轻时候爱上了一个神秘的女人,那个女人来头不小,而爷爷只是一个穷困的渔民,所以他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
“那个女人走得干干净净,唯一留给爷爷的就是心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一道真正的伤。我见过爷爷胸口上的伤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也许再深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但爷爷还是爱她,在她走后非常痛苦,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混沌度日,甚至喝到酒精中毒,是老村长带人砸开门把爷爷送进医院,才救回他。”
“以前他本来住在村里,经过这件事之后,才搬到远离村子的礁石边上。”
“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就烟酒不离。不过担心我和姜沉星的身体,他只在阳台抽烟,后来抽得越来越少,就这么自然而然戒了。”
“但他的酒一直没戒,几乎每天都会喝,尤其是夏至天,一定会喝得烂醉。”
“还有一个时候他会喝得比较多,就是过年的时候。他会让我和姜沉星给他倒酒,倒一次给一次压岁钱。我们不走亲戚,但每年的压岁钱都不少。”
“他是很好的爷爷,但我不是一个好的孩子。我曾经埋怨他把我救回来,我淘气、叛逆,伤透了他的心。我一直没有道歉,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
但其实哪有那么多时间,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也最脆弱的存在,也许下一秒就是天人永隔。
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也来不及说了。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爱你,我以前总嫌弃你丑,其实不是的,你在我心里是最帅的,我从没见过比你还帅的人。”
小时候夏深兰沉迷仙剑奇侠传的时候,一度认为爷爷和胡歌长得很像,只是皮肤没有胡歌好,他只是比胡歌少了一个机会。
可后来,听多了别人的嘲讽,他眼中英雄一样的爷爷逐渐变得衰老丑陋起来。
夏深兰绝望地俯下身,“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话告诉他……”
当时没有开口说的话,没好意思道的歉,再也没机会了。
爷爷再也不能亲耳听到了……
人鱼愣愣地看着夏深兰:“你哭了……”
夏深兰曾告诉过他,在伤心或者痛苦的时候,眼睛里面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液体,那就是眼泪。
他在伤心。
夏深兰没有回答,只是粗暴地抹掉眼泪,“到了,我上去了。”
条件有限,他只能用床单裹住爷爷,带回去。
就在这时,人鱼的歌声突然传来。
夏深兰一怔,不明白人鱼为什么在这时候唱歌,却在下一秒发现,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来自人鱼歌声的影响。
这不是唱给他的。
夏深兰仔细一听,发现这次的歌声确实和之前几次听到的歌声有些不同,更加平缓,少了如同海雾一般的诡魅。
若说之前的歌声总会让夏深兰看到海雾中人鱼的错觉,那么着一次,他联想到的是阳光下的大海,无风不起浪,尽显大海的包容与宽阔。
夏深兰抱着爷爷从龙王庙下来,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以人鱼为首,无数海中的生物都来到了海面,合奏出来自大海的悲鸣。
回程的途中,那些鱼一直跟在夏深兰的船后,将广阔而平静的海面变成拥挤的鱼潮,它们跳出海面,又潜入水底,不断有水花四溅飞起,将阳光折射成一片炫目的彩虹。
夏深兰微微闭上眼,心底终于平静了下来。
爷爷在海边生活了几十年,他的死亡不需要任何人的哀悼,深海的悲鸣,才是他最渴望的荣誉勋章。
这样的葬礼,或许才能让爷爷了无遗憾。
在成千上万的哀悼声中,海岸礁石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夏深兰抱着爷爷的尸体站了起来。
“爷爷,我们到家了。”